可当他路过临近宫门的一处廊下家的时候,却见那其中一个小院里晒了一块帕子,今夜月光格外明朗,再加上他现在的夜视能力极强,他一眼便认出来了。
那块帕子一角所绣的竹叶乃是阿姊的手工,正是他阿兄曹四郎从前贴身的那块——
曹四郎一定就在里头!
方啼霜跳进院子里,只见那院内屋子外皆是门窗紧闭,用纸糊得严严实实,丝毫不透光,他就是夜视能力再好,也没法看清里头睡着的人。
一入夜,这外头的温度便更低了,尽管身上还披着厚实又蓬松的毛发,可一旦有寒风刮过,方啼霜还是感觉冷得不行。
他在院里绕来绕去走了好几圈,然后后腿一蹬,跳上了一口水缸顶部,紧接着一爪子抓破了这间屋子的窗户纸。
然而即便没了那层窗户纸,屋里头也是一片漆黑,方啼霜把一张猫脸贴近了那窗户,然后朝着里头喵喵叫了几声。
里头大通铺上有个睡眠浅的,直接便被方啼霜那几声猫叫惊醒来了,他揉着眼睛撑起身子,然后往窗户的位置看了一眼。
这一看,差点没把他吓尿。
只见方啼霜那一对猫眼在夜里发着荧光,而那张猫脸又压在那方形格扇之上,乍一看甚是吓人。
“娘啊,有妖怪,”他惊慌失措地拍醒了身边的其他人,“快起来,快起来!”
于是他身边的宦官也被惊醒了大半,等看清了窗口的“大妖怪”,便笑话他道:“你这驴粪蛋儿,哪来的妖怪?那不过是只野猫。”
“不对吧,哪来的野猫?”又有人问。
就在此时,睡在通铺最左端的曹四郎却忽然披上衣服走出屋去。
“鸣鹤,你上哪去?”有人问他。
曹四郎冷声答道:“小解。”
紧接着他就踏入了院子里,与站在水缸顶上的方啼霜打了个照面,在看到那只通体雪白的猫儿的瞬间,曹四郎就认出它来了。
这就是当初那只将他们家霜儿害死的那只小畜生!
方啼霜从水缸顶上跳了下来,它的尾巴高高竖起,尾尖弯曲,摆出了一副亲近的姿态:“喵呜~”
阿兄,他用平时在家的语调唤他。
可曹四郎却立即抄起了墙角的扫把,简直是怒火攻心:“这泼皮畜生,你还敢来?”
“你还我阿弟命来!”他一边说道,一边抡起那扫帚往方啼霜身上打去。
方啼霜连忙躲开了,他急的不行,拼了命地想辩解,可口中除了发出破碎的猫叫,其余什么也不能。
但凡他能说出一句话,但凡……
第八章 “伤着了尾巴?我瞧瞧。”
急火攻心的曹四郎只当这小狸奴是在挑衅,哪里又能读懂一只猫儿的眼里的委屈?
他只是愈发愤怒地抄起扫帚往方啼霜身上打去。
屋里头被吵醒的宦官们,此时也连忙披上衣裳,急忙忙从屋里跑出来拉住了曹四郎。
“鸣鹤,你不要活了吗?那可是猫舍里的双儿主子,不是哪来的野猫,你要是将它打伤了,别说是你一人,便是连咱们也要受到牵连!”
另一个和他同期进宫的小宦官忙拉住他的胳膊:“鸣鹤,我知道你是为了你那个小弟,可人死不能复生,你难道还要将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不成?”
曹四郎依然目光不错地瞪着方啼霜,他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忽然流出了眼泪来。
方啼霜自从随母亲来长安投奔舅舅以来,从没见他这位四阿兄掉过眼泪,他就是摔破了脑袋,方啼霜也没见他吭过声。
他曾经觉得自己这位四阿兄,乃是家中最坚毅、最稳重的兄长,可他却好像忘记了,他也不过才比自己大了两岁。
放在寻常的富贵人家里,也才是个刚要开始读书识字的稚子顽童。
方啼霜怔楞地看着蓄在他下巴上的泪滴,一时失了神。
不料面前的曹四郎忽然挣脱了同伴的束缚,一扫帚抽上来,方啼霜没来得及躲开,尾巴尖上生生挨了一下。
他惨叫了一声,眼角竟也冒出了泪花。
方啼霜拼了命地想喊他阿兄,可落在曹四郎的耳朵里,却都成了难以入耳的猫叫声。
“往后我见你一回,便打你一回……”被众人拉走的曹四郎还在不停地冲他喊。
方啼霜最后是被这里的两个小宦官送回猫舍的,睡眼惺忪的婉儿急急穿好衣服,赶出来接过方啼霜:“这是怎么了?”
两个小宦官同婉儿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婉儿低头问方啼霜:“伤着了尾巴?我瞧瞧。”
“呀,这都肿了一块,”婉儿检查完,忙打发两个小宦官去请太医院的秦太医,“若是秦太医今日不当值,请其他太医过来也成。”
说完婉儿便把方啼霜抱回了他自己那间屋子,然后将他放在了那小软垫上,语气里有几分责备:“你说你大晚上不睡,去那地方做什么?”
方啼霜一声不吭,脑袋低低的,竟还在哭。
婉儿还是头一回见到这小狸奴落泪,以为他是疼极了,于是便道:“谁让你偏又去招惹那人?之前你一不小心一脚把同他一道进宫的阿弟害死了,他能不恨你吗?”
说完又心疼地给他吹了吹尾巴,没旁人在的时候,她也不再恭恭敬敬地对方啼霜说话,语气倒像是在教训弟弟似的。
“我看你就是该,你这一闹,不仅挨了这一棍子,还害人家大晚上被拉去打了十个板子……那么小的孩子,只怕要半月都下不来床了。”
方啼霜恨死自己了,眼泪掉的愈发凶了。
他恨自己当初为什么就非得好奇探头看那么一眼,又恨自己为何这般胆小、懦弱,他和阿兄本来可以一起在这宫里,像舅母说的那般相互照应,而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被阿兄认作是杀弟仇猫。
婉儿见状也不舍得再骂他了,伸手抚了抚了他的背脊:“别哭啦,既然知道疼了,往后别再去招惹他便是。”
因为方啼霜常常表现出异于常猫的聪明,所以婉儿不自觉地就把他当做小孩看待了,可仔细想想,他也不过是只小狸奴,又哪里能明事理,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呢?
方啼霜后半夜几乎没睡着,在窝里辗转反侧到了天亮。
天亮没多久,就见婉儿捧来了两身新衣,尺寸很小,看起来像是给婴孩穿的。
她在方啼霜的身旁蹲下了,然后拿起其中一套衣裳抖了抖:“方才司衣房送来了这一件鹅黄小披肩,还有一套正红袄子,配一顶老虎帽,这套看着喜庆极了,便留待到元日再给你穿。”
“你先试试这小披肩。”婉儿说。
方啼霜被那漂亮的小披肩吸引去了目光,虽然在他看来,那更像是一个小围兜。
上头绣的刺绣精细非常,乃是两只栩栩如生的小白猫在百花丛中扑蝴蝶,但仔细一看,那其中一只小白猫脑袋顶上似乎还有一小丛金色。
婉儿见他一直盯着那刺绣图样看,于是便道:“这上头的刺绣图样,乃是先帝的墨宝,这两身新衣裳也是他在世时给您订下的。”
“这其中还有一只小猫,便是你的同胞兄弟,和你长得真是像极了,但后来它不知怎么便夭折了,先圣人伤心不已,便给您赐了名,唤作双儿。”
婉儿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围上了那件小披肩,这小披肩下头点着短短一圈金丝穗,衬得这小猫儿更贵气了。
“咱们双儿可真好命,这宫里有谁能穿上有先帝亲绘图样的衣裳啊,”婉儿语气里有些羡慕,“下辈子我不如也做只狸奴好了,当猫儿可比人活着要舒坦。”
方啼霜穿着那小披肩,在院子里闲逛了几圈,他已经很久没穿衣裳了,如今忽然套上一个小披肩,竟然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就在此时,猫舍外头忽然传来了陌生的人声。
婉儿迎了出去,然后朝着那衣着贵气的宫婢行了一礼,“丹碧姑姑,您怎么来了?快往里边请。”
方啼霜下意识竖起了耳朵,丹碧姑姑他是认识的,乃是云太妃宫里的一等宫女,上次他去云太妃那蹭吃蹭喝的时候,就是这位姐姐给他端来了鱼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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