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317)
倒是襄王与皇上败局已定,要翻旧账到这个地步,只怕多多少少还会引起些朝中畏惧忌惮。
云琅在月下立了一刻,终于彻底想透,决心去他大爷的朝中畏惧忌惮。
萧朔给他的这一片真心,一寸一毫,他都要好好收着。
“不是要同你说这个。”
云琅靠在萧朔肩头,扯了扯嘴角,含混道:“是我当初……阻拦镇远侯时,有些不威风。”
萧朔低头:“不威风?”
云琅讪讪:“啊。”
昔日他赶去镇远侯府时,已然彻底力竭,自然没了别的办法。可依照萧朔的念头,这些事只怕是要史官来记的。
云琅一想起当初那点事,就愁得脑仁疼:“能不能——春秋笔法些?给我换个厉害点的,丈八蛇矛一声吼,喝断了桥梁水倒流,生生吓退镇远侯府八千私兵……”
萧朔:“……”
“七进七出也行。”云琅叹气,“往来纵横,杀得镇远侯府私兵七零八落,八面透风,九九归一……”
“你逃亡时。”
萧朔:“听了多少段茶馆说书?”
云琅张了张嘴,讷讷干咳。
两人纵然早已心念相通,萧朔仍常常想不通云琅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夜风愈凉,他将披风抖开,将怀间仍单薄的云少将军裹牢,解下马鞍旁的酒囊,递在云琅手里。
云琅抱着酒囊,喝了几口热米酒润喉咙,小心试探:“舌战群儒……有可能吗?”
巧舌如簧、舌灿莲花,靠一张嘴说退了镇远侯府谋逆敌兵。
云琅自己想了一阵,也觉得十分不合情理,怕是要将那硬脾气的史官气得跑去撞御史台的门柱。
他收了念头,颇惋惜地怏怏叹了口气,小口小口抿着热气腾腾的甜米酒。走神一路,听见黑马轻恢了一声,才发觉竟已到了院门前。
萧朔先下了马,朝云琅伸手。
云琅借了他的力落地,站稳抬头,正要开口,萧朔已接过了他手中酒囊:“若要春秋笔法,有个条件。”
云琅愣了下:“什么条件?”
萧朔静了一刻,视线落在云琅身上,缓缓道:“来北疆前,你曾说过,要在城头之上点一千挂鞭……”
“点啊。”云琅有些莫名,“这算什么条件?既然是喜庆的事,自然理当点鞭放炮庆贺……”
“鞭炮便不用放了,”
萧朔将马缰递给侍卫,收好酒囊:“城头也不必再上。”
云琅:“?”
萧朔就知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少将军这张嘴兴致来了什么都说,再三念叨他木讷沉闷不解风情,如今好风好月,热乎乎叫披风裹着,满脑子竟还都是舌战群儒。
萧朔轻叹了口气,摸摸云琅的发顶,将披风接过来,替他理好衣领。
两人站在院中,侍卫们极有眼色地各自散去忙碌,转眼散得一干二净。
惊蛰已过,万物生发,夜风缓缓流着,听得见轻灵虫鸣,同谯楼渺远的更鼓声一道,融进清凉月色。
萧朔抬臂,将忘性甚大的云少将军温温一揽,压了头次存心调戏少将军的局促热意,垂眸低声,贴在云琅耳畔:“便在此处。”
云琅怔了下:“便在此处……做什么?”
萧朔握住他一只手,指节曲起,拂开酥酥微痒,在少将军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了那四个字。
“亲个响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云琅愕然抬头。
王叔……父王母妃英灵在上。
小王爷终于学会当街调戏王妃了。
萧朔叫他看得不自在, 肩背僵了下,回身匆匆便要走。他耳后仍烫着,迈出一步, 却忽然被拽住了袍袖。
“是我轻薄。”
萧朔顿了下, 低声道:“你若——”
他的气息蓦地一滞, 怔了下, 后面的话再没能说得下去。
云琅牢牢攥着他的衣袖,一手揽上来,将他箍牢,吻住了又要煞风景的琰王殿下。
萧朔静了片刻,阖上眼, 抬臂拥住云琅。
少将军的气息锋而锐,明月皎皎, 朗照江流, 全无顾忌地立在院中,坦彻攻城略地。
清风满襟怀, 悄然流转,随着胸中滚烫染上分明温度。
云琅眉宇间暖上笑意, 迎上倏而灼炽的回应,捉住萧朔的手,学着他的架势, 在萧朔掌心慢慢写着字。
“举兵随之, 肝胆共赴。”
……
一朝死局难解, 万里山河踏遍。他初回京城时,琰王府内,萧朔立在窗前,视线落在他身上。
京中蛰伏五年, 清楚他的每一处踪迹、更清楚他每一桩念头的琰王殿下,分明早已经知晓了云琅的选择,也早沥尽心血替他铺遍了前路。
经冬霜雪,岁暮天寒。
传闻残暴嗜血的琰王殿下,负手而立,眉宇淡漠,眼底是烫得他不敢轻忽的一片真心:
“你若举兵,我必随之,生死而已。”
“你来挑。”
“同归,共赴。”
……
云琅慢慢写完了最后一笔,将萧朔那只手整个握住,胸肩防备尽卸地迎合贴牢:“还是我来挑?”
萧朔静了一刻,听懂了他在说什么,用力反握回云琅的手。
“攘外安内,外事已毕。”
云琅道:“这次轮到你举兵。”
云琅朝他一笑,眉峰坦澈明锐:“我做你的帐前先锋。”
萧朔握着他的手,云少将军身子养得好,这时候手仍是温的,夜风灌满襟袖,掌心的热意便被衬得越发沛然分明。
萧朔落下视线,迎上云琅目光,轻声道:“好。”
“为天下计。”
萧朔缓缓道:“共赴。”
云琅眼底露出笑意,一本正经:“为汤池计,同归……”
萧朔没能听清,只看见他含混嘟囔:“什么?”
“无事。”云琅咳了一声,站直清了清喉咙,“就为天下,天下甚好。”
萧朔瞳底露出温温疑惑,没再追问,抬手摸了摸少将军的发顶。
无论来多少次、到什么时候,云琅都全改不掉喜欢这个。他眯了眯眼睛,舒舒服服蹭了下萧朔掌心,心满意足:“再摸一下。”
萧朔哑然,覆着他的发顶慢慢揉着,低声道:“若教人见了,又要说少将军不威风。”
“你我在一处,要什么威风。”
云琅叫小王爷揉得高兴,左右今夜也没了睡意,索性扯了萧朔,掉头直奔马厩:“走,陪我去跑马。”
萧朔叫他扯着,一并朝院外走。
月朗风清。
小院僻静角落处,白源抱了方才整理妥当的卷宗,看着柴垛后面摞饼一样挤成一团的几道身影,一阵头痛:“岳帅——”
“噤声。”岳渠忙打手势,“这是去做什么了?”
神骑营将军悄声道:“看架势,应当是跑马。”
“跑马有什么意思?”
游骑将军瞪大眼睛看了半天,很是失落:“殿下为何不给少将军捏捏腿……”
“蠢。”茶酒新班主将被挤在角落,低声道,“我等全窝在此处,朔方军的潜行手段瞒得过旁人,少将军岂会无从察觉?”
“什么意思?”广捷营将军愣了愣,忽然了悟,“跑到哪是哪,天当被,地为榻么?!好好好——”
他声音稍高了些,话还未完,已被几只手一并牢牢封住嘴,塞进了柴垛深处。
岳渠沉稳威严,单手压制着部下,悄悄探出头,细看了看。
萧朔被云琅拽着袍袖,视线落在云琅身上,由他扯着向外走。深静瞳光专注温存,任何外物旁累也无从牵扯开半分。
几乎像是他们记忆里,那些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失去、也尚不曾天翻地覆改变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