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269)
萧朔道:“你最好叫他们退去。”
“为什么?”
胡先生苦笑:“就因为你们自称不是庞家来的?”
萧朔摇了摇头:“因为他们若不快走,来日也要绕云州城跑十圈。”
“……”
胡先生:“?”
景谏一时没撑住,呛咳了两声,急清了几下嗓子站直。
“你豁出命也要护住朔方军,若说只是因为做严太守幕僚时,与朔方军有过交集,虽也说得通,却终归牵强。”
萧朔仁至义尽,并不多劝,话锋一转:“直到方才,我仍想不通你是谁。”
“天下人……凡尚有血气的。”
胡先生嗓子有些哑:“都会护住朔方军。”
“天下人却并非都有断肠草。”
萧朔看了看那三颗飞蝗石,将一颗投进茶盏里:“胡蔓草,宫中称钩吻。外用能致人昏沉,适量服下可现假死象,脉微气绝,以假乱真。只是服用之人要生熬肠断之痛,故而又称断肠草。”
断肠草曾经只在宫中有,后来年深日久,宫中也渐渐没人再用。
他当初困在文德殿,曾与侍候父王的洪公公要过一次,洪公公却只说这东西已没了,不曾告诉他究竟给了何人。
“佑和二十九年,禁军城西门的值守本册里,曾允过一队人扶灵回乡。”
萧朔抬眸:“守门兵将细查过,那人气息心脉俱绝,以破草席勉强包裹尸身,由一辆驴车拉了口薄皮棺材,要归云州城下葬。”
景谏原本立在一旁凝神细听,此时忽然错愕抬头,盯着相貌陌生的胡先生张了几次嘴,没能出声。
内室竹帘被人挑开,云琅披了件墨色的外衫,拢着暖炉倚在门沿。
萧朔与他的视线交汇,稍一颔首:“我听人说,胡先生来做严太守幕僚,是在七年前。”
“七年前……端王离开朔方军,交出兵权,回京执掌禁军。”
“那时端王已有意夺嫡,心知凶险,为保稳妥,还留在了北疆许多心腹。”
“若他日不幸事败,一来,留下的人守着朔方军,镇着北疆边城。”
萧朔:“二来……等一个人。”
“两个人。”
云琅笑了笑:“醒醒,你又不真是我大侄子。”
他一开口,胡先生脸色便骤然剧变,霍然起身回头。
“胡先生藏得隐秘。明里仍在朔方军中有军职,暗里移花接木,易容更名,在严太守帐下做师爷……如此一来,他日纵然有人对付朔方军,也有还有个身份可用来假死还生。”
“竟连我也没看出来。”
云琅同他笑了笑:“若你今日不用这三颗飞蝗石,我与小王爷还认不出……”
胡先生牢牢盯着他,反复上下扫视了几次,顾不上旁的,先哑声问:“你身子如何了?”
云琅微顿了下,停住话头。
“你身子如何了?”
胡先生急道:“谁叫你来北疆的!你这些年的伤养好了?!当初走的时候怎么同你说的!云州城,朔方军,我们死活能替你守十年,叫你别急别急别往死里逼自己——”
云琅闭了闭眼睛,笑了下,好声好气认错:“白叔叔。”
胡先生被他叫破身份,打了个颤,立在原地。
“猜到了先生与朔方军有关,再要排查,便好查得多。”
萧朔起身,缓声道:“父王走时,端王府的故人,大致三成留在了朔方。”
比如原本在端王府的幕僚,龙营参军景谏。
比如动辄回来接着带兵打仗,在这敕勒川下,枪尖指处任意往来的少将军云琅。
……比如。
“我反复回想数次,龙营的副将里只有一位书生将军。原是父王幕僚,投笔从戎铁腕治军,助父王肃清朔方,一扫军中旧日陈腐混乱。”
萧朔:“姓白,勋转轻车都尉。”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线埋了好久,终于全掀出来,非常爽TVT
问的小可爱比较多,给大家列一下轻车都尉出现的主要章节:31、121章121章:
当初云琅刚回王府,两人合计去医馆养伤时,景谏来质问云琅,曾提过一次。
被拘禁在京中的朔方军将领,关在大理寺地牢,在审讯里没了七八个。
轻车都尉叫人拖来十几张草席,干净的留给活着的人睡,最破烂的一张,拿来裹自己的尸首。
断肠草首次出现章节:51章。(部分节选)
“胡蔓草……可是钩吻,民间俗称断肠草的?”
常纪隐约听过这个,跟着不安:“这东西能要人命,王爷要这个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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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龙营副将, 轻车都尉白源。
昔日枢密院为夺军权,借搜捕逆犯为由大肆清除异己,将朔方军中叫得上名字的将领几乎抓了个空。
琰王府在京周旋, 尽力回护, 只是人力终归有限,到底折进去了七八个。
这些年来,所有人都以为, 轻车都尉早已殒命在了大理寺的地牢里。
“式微,胡不归。”
萧朔垂眸:“先生问英灵,问故人,也日日诘问己身。”
胡先生立在桌前,他像是一瞬叫些极遥远的过往所慑,视线竟有些茫然, 在几人间转了转。
萧朔退开半步, 一揖及地。
胡先生匆忙上前相扶, 强压胸中翻涌,低声道:“是……世子?在下白长了一双招子, 愧对先王, 竟不曾认出……”
“白叔叔。”
云琅看热闹不嫌事大,倚了门笑道:“你这眼睛不中用,不止没认出小王爷。”
胡先生搀住萧朔,不肯受他大礼, 闻言微怔了下, 回过头。
房中已再无旁人, 萧朔与云琅既然能放心道破此等大事,纵然旁听的,也定然是信得过的朔方军中故人。
胡先生迟疑了下, 视线落在易容过的景谏身上。
景谏叫心绪激得眼底通红,按了身侧佩剑,上前一步。
云琅抬手将他拦住,好心提醒:“十圈。”
“如今还算?”景谏微愕,站定了低声商量,“白大哥都已招了……”
“虽说招了,可还没认全人。”
云琅道:“我们要瞒过那位代太守庞辖,要瞒过城中的各方眼线,就要先连自家人也瞒过去。”
景谏无奈笑笑:“瞒旁人不难。战友袍泽,肝胆相照,如何瞒得过?”
景谏万万不曾想到轻车都尉仍在人世,此时胸中激荡成一片。他一心想问清这些年的事,偏偏叫云琅拦着,只得耐心悄声解释:“少将军专心打仗,却不知这军中的情谊,纵然隔了多年,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
“城门守军……”胡先生慢慢道,“的确曾来报过。”
景谏目光一亮,抬头看过去。
他二人低声说话,胡先生站得远,听不清,皱了皱眉,又细看了看景谏。
胡先生:“进门的车队里,有个昔日在龙营做饭的。”
景谏:“……”
“我那时与火头军不甚熟悉。”
胡先生道:“在军中时,大都是去蹭少将军的小灶。”
景谏:“……”
胡先生诚恳道:“好汉不问过往,英雄不问出身……”
云琅点点头,虚心受教:“军中情谊,是如何也瞒不住的。”
“……白源!”
景谏切齿,甩袖子杀过去:“走!”
景谏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扯着他同归于尽:“管你跑不跑得动!今日若不拖着你绕云州城跑十圈,我就不——”
胡先生忽然放声笑起来,他显然已太久不曾这样大笑过,笑意渗进眼角的细纹,连眼底也透出久违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