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状态,邵千山其实一直都看在眼里。
邵千山带的艺人多了,眼睛很毒,每个艺人的真实状态怎么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邵千山不仅从没管过,反倒教给沈灼野,怎么掩饰这种状态,怎么不被人发现。
他耐心地教沈灼野,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沈灼野被哄得迷迷糊糊,心里想着……原来人都是这样。
邵千山告诉他,人都是这样,没有不累、不紧张的活法,只是每个人都会装。
沈灼野信了,又觉得愧疚。他这才哪到哪,邵千山一口气管十几个艺人,难道不比他辛苦。
沈灼野就也开始学着,隐藏自己的负面状态,装成和正常人最像的模样。
他的演技很好,这种掩饰和隐藏也越来越熟练,最终变成本能。
……
所以,一只鬼魂被合同勾引着,飘飘荡荡来到商南淮口中的别墅,起初也并不知道要做什么。
沈灼野不知道要做什么,摸一摸琳琅满目的各类游戏机,碰一碰台球桌,去泳池沾了点水。
然后就结束了。
沈灼野去楼顶的花园坐着,手虚攥成拳,放在腿上,对着漂亮的透明穹顶发呆。
庄忱花了不短的时间,才终于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数据深处,找到“想玩”和“好奇”……已经相当淡,差那么一点就要消散干净。
但毕竟还有点痕迹,庄忱重新想办法飘起来,先去拆了包巧克力棒,抽了一根咬着,又跳了几回海洋球,玩了阵投篮机。
做了鬼,活动得太过剧烈,沈灼野的心脏还是会疼。
这种疼在他活着的时候,是钝刀子割肉,是随时会崩毁的致命隐患……在他死后,却成了恢复知觉的引子。
那种窒息般的、仿佛紧攥着心脏的疼痛,仿佛在碾碎心脏的同时,也一并弄碎了什么一直死死绑缚着的荆棘毒刺。
……就这样。
航班延误的三个小时,虽然商南淮过得烦躁至极,恨不得直接拖着行李开几千公里的车过去,但庄忱这边玩得还不错。
玩了抓娃娃机,玩了磁铁钓鱼,打了台球,还开了一把虚拟赛车。
战绩相当差,惨烈到可能是沈灼野这辈子连人带鬼,遭遇过最惨痛的失败之一。
但玩得还不错,沈灼野身上那种凝滞得仿佛化不开的鬼气,缓缓流动消散,身影变淡了不少。
“宿主!”系统找到庄忱,飘起来亮了亮,“在这,商南淮要登机了。”
庄忱飘过去,把战利品分给系统。
系统高兴得不行,又有点担心:“宿主,我们会烟消云散吗?”
对任务者来说,烟消云散当然不至于有什么伤害,只是这个“容器”不再存续而已。
但对这个世界的人而言……那就是沈灼野彻底消失了。
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再不剩一点痕迹,再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联。
“说不定。”庄忱检查了下自己,“烟消云散也不是坏事。”
沈灼野的愿望是这个。
沈灼野本来不该做鬼的,之所以还有鬼魂给他们回来,是因为沈灼野临死前……突然想起忘了件事。
忘了把那个做好的还礼给商南淮了。
沈灼野这人,答应了就一定做,对谁都是。
这么一丁点没履的约,让沈灼野不小心做了鬼。
而那种被邵千山折磨出的惯性,让这个鬼魂看着,和正常的鬼仿佛也没什么区别。
——现在还礼已经顺利给了商南淮,木头箱子就在商南淮的行李箱里,戒烟糖被商南淮装了一口袋。
沈灼野没什么心愿了,随时随地刮过来一阵风,说不定就能不小心被吹散架。
系统给宿主支了个防风罩。
庄忱也不想每天捡碎片拼自己,把几块要吹掉的地方拼了拼,未雨绸缪,拿透明胶粘上。
一鬼一统戴着同款发光墨镜,熟门熟路地叠进行李箱,跟着商南淮上了总算有动静的飞机。
/
三个小时的飞机,商南淮睡得相当不怎么样。
他这人没心没肺惯了,按理在哪都能睡着,而且很少做梦,能以最快速度恢复精神。
这也是艺人最该有的素质,否则那种连轴转的高强度,很容易就能拖垮一个人。
商南淮这几天都待在沈灼野的住处,本来就寒酸到没什么好睡。又得时刻留一根弦给姓邵的,防备这人又搞什么小动作。
按理上了飞机,难得清静舒服,该能好好睡一觉,把精神补回来。
……结果下飞机的时候,商影帝的脸色之难看,吓得提前来接机的助理心惊胆战,连大气都不怎么敢喘。
低气压一直持续到订的酒店,商南淮才用力搓了搓脸,恢复工作状态,勉强装成了个人,去跟节目组寒暄。
因为主打情怀,节目组的录制地点就在钢厂所在的县城,酒店也定在这儿。
这种人口留存不足一半的四线小县城,发展几乎停滞,十几年的时间,并没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
街道安静空旷,招牌陈旧,有不少还透着鲜明的时代特色。
因为卡在城乡结合地,还有不少农用机械,半条路都晒了玉米粒,搓干净的玉米棒子就堆在路边。
节目组找了挺久,最不错的酒店也就是招待所水平,能保证干净整洁……但干净整洁也就是极限。
负责接待的副导演有点紧张,生怕商南淮住不惯,满是歉意:“确实条件不好……”
商南淮会装,飞机上带下来的阴沉藏得滴水不漏,和气地笑了笑:“不要紧,比上次来住的好多了。”
——这话说得纯属给面子,毕竟商南淮上次来这地方,还是十三年前,拍这部片子的时候。
当时的商南淮,虽然已经有几部代表作、在圈子里也算站稳了脚跟,却毕竟还离大火特火有一段距离。
那时候公司也寒酸,剧组经费大头又全花在拍摄上,就给演员租了几间普通民房,窗户缝没完没了漏风。
副导演不明就里,以为他好说话,松了口气笑道:“您跟邵老师说得一样。”
商南淮的脸色不受控地冷沉了一瞬。
他问:“邵千山来了?”
这话没半点亲近的意味,副导演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咽了咽:“来……来了,就跟您前后脚。”
邵千山在这个圈子里的年头多了,人脉相当广,想要打听到他们这个节目组的具体位置,当然算不上什么难事。
当初的电影拍摄进程,凡是有商南淮的地方,邵千山也是全程跟着的,算得上是亲历者之一。
顶尖金牌经纪人愿意赏这个脸,节目组不可能把人往外推。
商南淮琢磨一会儿,反倒笑了一声。
……行。
商南淮重新戴上和善面具,跟副导演打听:“他住哪间房?我去打个招呼。”
商南淮跟邵千山这两个名字,在圈子里一向几乎是绑定的,分着来已经蹊跷,现在这架势更是诡异。
副导演不清楚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事,磕磕巴巴报出了个房间号。
商南淮拍了拍他的肩,把行李扔给助理,接过房卡,转身进了电梯。
这种招待所,有电梯已经相当不错了。
老旧的电梯晃悠着上行,商南淮压着火气闭上眼睛,烦躁之余……飞机上做的那个破梦又冒出来。
商南淮过去从没做过这种梦。
他梦见沈灼野,还挺高兴,正准备过去打招呼,就觉察出不对。
梦里的沈灼野,跟他熟悉的那个一点都不一样——年轻不少,看起来才二十出头,比后来还好看。
那股子劲儿漂亮极了,黑漆漆的眼睛像拿水洗过,睫毛又深又长,小刷子似的垂下来,勾的人心里痒痒。
腕骨瘦削分明,叫商南淮看了就磨牙的冷白皮,身条也好看,拉过去能直接拍一组硬照。
……如果不是脸色太苍白、视线太恍惚,整个人哆嗦个不停,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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