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溪哑然。
……
“如溪!!这样摆,你觉得怎么样?”顾思绪兴致勃勃地捣弄完那副“先锋艺术派”画作,向谢如溪邀功,“酷不酷?”
谢如溪回神,视线顺着他指的方向,先是沉默,随后说:“还、还行。”
这间房屋的装修偏温馨,整体色调以暖色为主,家具、桌台等物品都是日常风,而茶几正前方挂着红黑“泼墨”的线条涂鸦画作,浅黄色的氛围灯打下来,处处透着吊诡,又格格不入。
谢如溪话里的勉强,顾思绪是一点也没听出来,自顾自地欣赏,左摸摸画框、右摸摸玻璃,很是满意地点头。
“如溪哥,这是货运那边的清单表,你对对有没有缺东西?”顾勉大步走进门内,声音逐渐清晰。
“嗯,好。”谢如溪快速浏览过单子,大致清算了一下,“没什么缺的,应该……”
他猛地一顿。
顾勉注意到,低声问:“是少了什么吗?”
谢如溪指腹捻着薄纸,抿唇道:“货运没少东西,是我自己遗漏了。”
顾勉想了想,“刚好我这边还要去一回,我帮你顺便拿回来?”
谢如溪摆手,“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确实不是重要的物品,没必要来回折腾,更何况……
他早上到宿舍搬东西,顾勉也跟着上去搭把手,恰好撞上下课回来的舍友,那几人的表情实在称不上友好,窃窃私语着,却也不避讳他。
“哈,可能是他男朋友吧。”
“那男的看着倒不像同性恋。”
“哼,谁知道呢?喜欢走后门的……”
……
谢如溪当时的脸色很难看,如果不是顾忌小勉在身边,不想这些污言碎语被对方听见,他一定当场骂回去。
顾勉也没有继续说什么,点点头,“行,那单子我直接签名了。”
“辛苦小勉了。”谢如溪眼眸微弯,轻声道,“对了,洪源那边的器材保洁可能会推迟一天上门,你急用吗?不急的话,就继续等等?”
顾勉眼皮低垂,“嗯”了一声,“不急。”
“好,那我……”
“阿勉,快看,这画怎么样?”顾思绪一把拉过弟弟,长臂挥舞,笑眯眯地问,“是不是特酷?特艺术?”
顾勉抬眼,“哥,你买的?”
“对!这是——”顾思绪一时之间想不起那个词,眉头打结。
“迁居礼?”
“哎,没错没错。”
顾勉扫了一眼,随口道:“哥,这房子只是租的。”
“但也是新地方嘛。”
“哦。”
“你还没说这画怎样,酷不酷?”顾思绪情绪高涨,敲了敲画框,期待地问。
顾勉盖上笔帽,银色的金属卡扣嵌进单子,平静地给予评价,“有点丑,和周围的装饰很不搭。”
“怎么会?如溪都说好看,你居然觉得丑?”顾思绪难以置信,大声说。
谢如溪揉了揉眉心,他好像没说……好看吧?
顾勉掀了掀眼皮,古怪地看了谢如溪一眼,像在说——
我哥品味差就算了,你一个学艺术的怎么也这么差?
谢如溪:“……”
-
随着冬日的步伐临近,深秋寥寂,白日和夜晚的温度泾渭分明,薄棉的长袖未必足够,总要加一件防风外套备着,连带着吃食也往蒸腾热气的方面靠拢。
热腾腾的炉子在中央咕噜冒着泡泡,白气向上飘逸。这是一锅牛腩煲底,酱汁鲜美、浓稠,白萝卜冒头、透明牛筋泛着光泽、腐竹浮在汤面,散发诱人的香气。
叮铃铃——
顾思绪立刻蹦起来,眼睛发亮,“一定是芽芽!”
一开门,果然,徐雯雅站在门口。
她淡蓝色的连衣裙,裙摆翩翩,如她笑容那般温柔,“思绪。”
顾思绪一把搂住徐雯雅,在她脸颊落下吻,“总算等到你了,我的大忙人。”
徐雯雅嗔怪地推了一把,“走开,让我进去。”
顾思绪故意往旁边倒,“哎呦呦”叫唤,埋着脸,偷瞄徐雯雅。
徐雯雅不吃他这套,快步走到餐桌旁,“阿勉,如溪,抱歉,我来晚了。”
“你们其实不用等我,可以先吃的。”
“芽芽,坐。”谢如溪眼尾弯弯,给她盛了一碗汤,笑着说:“也没等很久,炉子刚好沸腾,门铃就响了。”
“哎,谢谢。”徐雯雅接过碗,“看来我来得是时候。”
她示意两人也动筷子,开玩笑地说:“你们也吃,不然我压力很大啊。”
谢如溪应声:“好。”
顾勉则用行动表达,默默喝了一口汤。
“芽芽——”顾思绪从门口蹿回,幽幽地靠在徐雯雅肩膀,“你还真不理我啊?”
“没个正形。”徐雯雅哭笑不得,食指抵住他额头,“少贫了,不饿吗?快吃饭。”
“吃吃吃。”顾思绪应得愉悦,立刻坐直身体,“来,芽芽,吃这个。”
……
暖黄的灯光氤氲,饭桌的氛围流动着脉脉温情,两人的嬉笑打闹,顾勉尽收眼底。
他低下头,指腹捏着勺子,慢慢攥紧。
有那么一刹那,他恍惚身处虚无的白海,幻影重重,一切都不太真切。
顾勉半阖眼眸,周遭的一切无声,灰白的视野茫茫。
他沉默,世界也在沉默。
渐渐地,哭声响起,嘶哑、颤抖、声嘶力竭,扭曲的气流在涌动,模糊的人影绰绰约约,是——
谢如溪。
他在流泪。
晦暗的阴天,惨白的床单,呼吸间是消毒水的气味,伴随着嘟嘟响的仪器警报,最后归为沉寂。
顾勉看到顾思绪躺在病床上,脸庞消瘦、没有表情,唇瓣抿着、毫无血色,仿若沉睡一般。
他想:这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顾思绪不应该在这里。
画面再次转换,是顾思绪和谢如溪,他们言笑晏晏,彼此依偎着。
顾勉神经突突地跳,像被细针碾磨着,刺入深处。
他想: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如溪也不应该在这里。
那谁该在这里?
——哦,顾思绪和徐雯雅。
他们才应该依偎着、打闹着,在老房子里,在台灯下,像小时候那样,他喊“哥哥”,喊“芽芽姐”。
这才是一开始的正轨,命运应该走下去的正轨。
哥哥和芽芽姐幸福、健康、快乐地生活一辈子啊。
……
“小勉?小勉?”
顾勉慢慢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一瞬,又变得清明。
谢如溪蹙起眉头,担忧地问:“怎么了?小勉,你……”
他凑近了点,看清顾勉的神情,口中的话一顿,语气愈发和缓,“你要吃些什么吗?光喝汤不饱。”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带着喉咙的震鸣感。
顾勉紧盯着谢如溪,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眸光幽幽诡谲,有种刀锋般的冰冷。
谢如溪心脏紧缩,失控了一瞬。
“莲藕。”
谢如溪茫然,“啊?”
“我想吃莲藕。”顾勉重复。
“哦哦,我替你夹几块。”谢如溪起身,用公筷夹了几片莲藕,放到顾勉碗里。
“谢谢。”顾勉低头吃莲藕,腮帮的肌肉扯动,长睫低垂,看不清表情。
谢如溪时不时关注顾勉的情况,余光瞥向他,生怕——
呃,生怕什么?
谢如溪怔在原地。
顾勉夹了筷豆腐丝,冷不丁发问:“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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