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再逗这只无路可退的猎物了,冀唐想,眼前这个人已经耗尽了他对他长姐的最后一点情分,没必要浪费他的灵力去拖延猎物自取灭亡的进程。不过,若是秦烽若肯求饶,他倒能多给秦烽点时间,毕竟,能让排行第三的楼兰君跪地求饶也算是一件既有面子又有趣的事情。
然而那个秦烽实在太可恶了,孤烟刀的灵力已暗淡得难以运转,秦烽却还不肯认输,居然还搅出飞沙蒙得他金鼎宫到处落尘,这便不能忍了,冀唐要下杀手。
争晖剑上剑光陡然大炽,在沙暴中闪出猖獗的金光,恰好这沙暴也是接近金色的土色,那金光在沙暴中转了一圈,一时捕捉不到秦烽准确位置。
就在此时,天降黑雾。
沙尘中一阵浓郁的墨香,冀唐视线顿时一黑,他之前还有些怡然自得的神态不复再有,织墨上一次坏了他的好事早被他恨得咬牙切齿,他怒喝道:“杭澈,你又来插手!”
“我本不欲为难楼兰君,可你们连手辱我冀门,今日只要本尊在,便不会让你等进我金鼎宫之门,小辈欺人太甚,莫怪本尊手下无情,受死吧。”
争晖剑的剑光迸出金光万丈,陡然大了数倍的灵光爆开,把旋转的飞沙逼得从空中直直跌落。
织墨泼出的墨墙亦被剑光刺穿。
上一次,杭澈与冀唐交手,冀唐争晖剑的剑光穿不透织墨,而这一次,剑光轻而易举穿透了织墨。
杭澈一惊之下,再出剑时已毫不犹豫用出了深藏的金丹后期修为,流霜剑温骤降至冰点,原先的清雾中卷出风雪冷意,霎时金鼎宫门前雨雪霏霏,寒风料峭。
冀唐大骇,他方才那一手自恃修为比杭澈高出一个境界,一时轻敌未尽全力,但其实下手也不算轻。原以为以一个金丹后期压制两个金丹中期并不困难,未想杭澈竟能轻易再出反击,且来剑之快,剑中灵力之强,竟似超出金丹中期的能量直逼金丹后期。
上一次织墨的变幻无穷令他一时无从招架,这一次的流霜瞬间转寒又让他措手不及。但今时的冀唐已不同往日,他离元婴修为只有一步之遥,在他看来教训一个小辈,实在不算一件特别棘手的事情,他眼神阴冷,往日的妒意化为争晖剑上狰狞的烈焰,这一次他势要一剑削掉杭澈多年的风头。
争晖如猛虎下山,流霜如风雪盖道,一个威风凛凛,一个铺天盖地。
两相抗衡间,烈焰焚烧却烧不透连绵不绝的风雪,上方的流霜的剑光始终寸步不让。
冀唐没想到这样的对战竟会陷入胶着,杭澈的灵力似无枯竭般源源不断的注入流霜,有那么一瞬间,他猜测杭澈恐怕是晋了金丹后期。然后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可以!
他冀唐比杭澈年纪大,比杭澈早掌家,冀家比杭家强大,他为了金丹后期做了太多事,他无法接受自己苦心经营得来的修为境界,别人竟然能不声不响先他实现。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一直给他难堪坏他好事的杭澈!
谁都不可以爬到他头上,杭澈更不可以!
他一腔妒意堵在胸口焚烧五内,烦躁能当,只想一剑让杭澈毙命,让全修真界看看所谓的少年君子是如何的不堪一击。
多一剑的颜面都不能留给杭澈!
争晖燃烧着熊熊妒火,张开了血盆大口。
而杭澈也不愿缠斗,是否继续隐藏实力于他而言根本不是一个需要思考问题,他之前不用,是因为不必,流霜冰冷的剑锋一直在等待开刃的时刻,是否在此刻,是否是对冀唐,他并不介意。他能感受到冀唐灵力中竭力隐藏的妖气和血腥肮脏的味道,对这种味道,他的耐心有限的很,他眼中厌恶的神色一闪而过,流霜的剑气如结霜般迅速沉降。
流霜剑光冷而凝重,争晖剑光如出炉金石,犹如冷水浇上烧铁,“嗤”出一串翻滚的白汽。
适时织墨出手,泼墨当空,视线里黑白交滚,难辩分位。
有流霜的抗衡,孤烟刀上压制陡然轻了,秦烽终于站直了身子。他的脚踝、膝盖等关节处因方才所受压制已有些扭曲并迸开伤口,血水浸湿衣裤滴到地面,走路还有些跛。
而他浑似不疼地提起长刀,眼里是一片孤寂的沉默。
孤烟刀带起贯天彻地的飞沙,秦烽认准白汽腾起之处。
那两道剑光中的任何一道都可以让已是强弩之末的秦烽顷刻粉身碎骨,然而他毫不畏惧,他手中的孤烟刀也不畏惧。
他的刀和那两把正在抗衡的剑不一样——秦家的刀,是和主人血脉相连的。他只要把刀送进刀锋范围,孤烟刀便会完成他的意志,砍破他想要撕裂的胸口。
在起步之前,秦烽看了一眼杭澈。
他看杭澈来了却不见贺嫣,说明那边贺嫣营救雁门尊已有线索并且压力不大。
如此便没什么不可放心的了。
从他孤身逛荡起,他便已告诉自己再无资格畏惧,无数次虎口逃险让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每一场战斗都可能是他生命的终结,方才他就差点死在争晖剑下。
生死有命,若正好在这一场,那便是这一场吧。
有些怨恨,或许没到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然而在特定的情境下,那一刀若不砍下去,便无法了结。
秦烽以身为盾,踩进了两个金丹后期修士的对峙之中,巨大的灵力压制使他如受烈火焚烧和冷水浸泡,好在孤烟刀的刀锋范围不窄,他仅剩的灵力还足以支撑送出孤烟刀,三步两步一步,他以身为盾,终于将孤烟刀送进了最合适的出刀距离。
剩下的,交给他的刀。
争晖的剑光正在升腾,他主人又一次的攻击正要发起,却骤然失了热度,醒目的争晖烈焰被一层土灰覆上。
冀唐低头一看,贯穿他胸口的是——孤烟刀。
秦家的刀法,他懂。秦家的刀见血封喉,秦家的人可以战死,但秦家的刀不可战胜,刀在人在,人亡刀亦在。被秦家的刀咬上,休想摆脱。
孤烟刀上灵力几无,这显示刀的主人已近枯竭。
若这刀的主人能活命,想必是不会抽出刀放过他;若这刀的主人将死,便再无人可取出他身上的孤烟刀。
两样都是死。
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死在孤烟刀下。
秦烽,一直以来,都是他瞧不起的人。
冀唐对秦烽的印象还停留在二十多前年,他去秦家看秦灵时那个跟在他们后面的跟屁虫。
每一次,他去找秦灵,那个小鬼一定要跟着,而秦灵竟然从来也不支开自己的小幼弟,这坏了他不少好事。
后来秦灵没了,已经是少年的秦烽居然在火场号啕大哭,他当时冷眼旁观,心中嘲笑这个离了长姐庇护便手足无措的少年。
再后来,那个少年出走家门,冀唐更是心中不屑,要他是秦烽,上有掌家的父亲和强势的长姐,早就趁势筹谋家主之位,哪里会像秦烽那样拱手让出优势,混到要远走天涯的落魄地步。
不想当仙尊的人,在冀唐眼里简直就是懦夫。兄友弟恭在冀唐眼里犹如笑话,他唯一的胞弟冀庚被他压制得连金丹境界都晋不了,一把年纪连辅君都封不上。冀家唯他一人之命是从,这等说一不二的尊荣,他站得再久也不会厌烦。
孤烟刀深埋在他胸口,他看着那把和秦灵的生烟刀类似的锈金纹理,想的是——“我怎么可以死在那么一个懦夫的手里。”
然后他用尽全力往上看。
他的头顶上是金鼎宫巍峨的宫门,门匾上“金鼎宫”三字是冀家首任家主金鼎尊冀铖大笔挥就——那是披香使的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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