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对他说谎,可是说谎的反而变成了他自己。
何其讽刺。
这时,一名头戴铁盔身披黑甲的小将红着脸走过来,手里还用布捧了一只烤獐子腿:“陛下,前线食物粗糙,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如果您不嫌弃……”
容怀垂眸,小心翼翼将獐子腿接过来,对他温柔一笑:“多谢你。”
“不……陛下,”小将红着脸跪在地上,大声说:“能服侍陛下是我们的荣幸。”
容怀凝视着火堆,默然不语。
聂青侧过头,注视着容怀如玉般的面孔。
翌日,战鼓擂擂,撼天动地,急促的战鼓犹如雷霆暴雨响彻天地,蛮族骑兵大军压境,聂青领兵相迎。
容怀负手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眼看着一支白甲士兵有如幽灵一般直插蛮族心脏,将他们原本排布好的阵型冲的四分五裂,这些人不怕死,也不怕疼,就像没有意识一样不停地往前冲,即使手臂和双腿被砍断了,也能重新拼起来,不停的厮杀和战斗。
蛮夷首领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离奇的事情,他一刀把对方的心脏捅穿,对方却像是毫无知觉一样,挥刀斩断了他的手臂,他骇得双眼血红,吓得肝胆俱裂:“是鬼!这些人都不是人,而是鬼!”
“哇啊啊啊啊——”
蛮族骑兵从未面临过如此的恐惧,这些人就像鬼魂,幽灵,捅不穿,砍不死,他们不畏惧疼痛,不会后退,只会挥着刀,不断前进。
聂青的副将没有参战,而是留在容怀身边保护他,也站在山岗上看见了这么离奇诡谲的一幕,目光呆滞,后背汗如雨下。
他终于明白昨晚聂青告诉他的不同寻常的事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些白甲士兵就是容怀从京城带来的那一队五千人队伍。
这些人不怕死,不怕疼,也砍不死,头掉了,都能安在脑袋上重新站起来战斗。
“琅国人根本杀不死,大家赶紧跑!”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
在仓惶的奔逃之中,蛮族战旗都不知道扔到哪里,骑兵们仓皇无措,四散奔逃,他们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有如丧家之犬一般被撵得抱头鼠窜。
琅国一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赢得了绝对的胜利,副将高兴之余又觉得恐惧,那一群活死人看得他头皮发麻,背后冷汗直冒。
山岗下是一片尸山血海,行动不便的残兵余将被马蹄践踏,哀号遍野,容怀看得却无动于衷,居高临下,继续下达命令:“继续追击,直到把这群蛮族人屠杀殆尽为止。”
副将遍体生寒:“是。”
从今日之后,有关容怀的传闻就又多了一些,据说他踏着血,率领阴兵领军作战,杀死无数外敌,是阴阳两界的帝王。
就连阴兵都要为他所驱使。
—
经此一战,蛮族近乎要被赶尽杀绝,然而琅国举国沸腾,他们饱受满足之苦久矣,容怀一战就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
民众们都认为他是神明降世,一时之间各地都自动自发,大兴土木,为容怀修建了雕塑和神庙。
容怀留在前线,眼看着他的战线越推越广,琅国版图也越来越大。
在这途中他悟出了一个真理,那就是战争才是通往和平的唯一道路。
曾经的琅国人尽可欺,周边国家各个虎视眈眈,先帝靠着今年割地,明年割让城池换取喘息和安宁。容怀想,或许正是对外的无能,才让先帝把强权、说一不二的权威全都施加在宫廷之中。
外强中干,不敢对列强的人大小声,只敢对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发脾气。
这样一个人,自己竟然曾经渴望过他的怀抱和抚慰。
容怀觉得可笑。
滑天下之大稽。
阴兵的传闻让周边列强瑟瑟发抖,他们趁着集结起来纠结成一股力量,想要对抗容怀,可惜聂青所向披靡,势如破竹,他们勾连纵横的想法被一一粉碎。
容怀收回了原本割让出去的土地和城池,甚至反过头来侵占他们的地盘。
赵宦官对他甚至都颇有改观,主动从京城网罗了一帮子厨子来到边疆,给容怀张罗了一桌宴席,主动为他敬酒:“是老奴之前愚昧了,陛下圣明公道,英勇无畏收复失地,还百姓以天下太平,海宴河清,是当之无愧的圣君!”
容怀瞥了一眼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赵宦官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拢在衣袖里的手掌微微发抖,容怀把玩着酒盏,嘴边噙着笑意:“你前些天就将义子送往桃花坞,这件事孤早已知晓,你和门阀世家勾结之事,孤早已知晓,今天这场宴席是场鸿门宴,孤早已知晓,这酒中有毒,孤也早已知晓。”
“您——”赵宦官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您怕是眼老昏花了,所以消息滞后,”容怀倒了一杯酒,撑开他的嘴,灌了下去:“无论活人还是死人,到孤手里只是一条狗而已,你年龄再大,孤也只不过把你当成一条老狗。”
“先前留你一条命也不过是想要把你和那些世家贵族连根拔起,毕竟孤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他们已经先行一步去了黄泉路,在奈何桥上等着你,你也别让他们等得太久。”
赵宦官花白的胡须疯狂痉挛,身体不住的抽搐,最后口头鲜血,倒在了案桌上。
容怀淡淡一笑,拿起桌上的酒壶,仰头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来人,把他拖出去。”
侍卫木讷地走进来,把赵宦官的尸首拖到了帐外。
容怀凝视着桌上的烛火,他把那些百无一用的百官们都变成了活死人,他们的家属肯定要闹腾,所以他刻意留下赵宦官作饵,把所有人引到明面上连根拔起。
毕竟……谋害帝王可是重罪。
可是赵宦官是少数历任三朝,维持风骨,清正廉洁的人,没想到也会这样迂腐不堪,也会为了除掉他这个暴君而撒下谎话。
这也就说明,人心总是会变的。
赵宦官已死,他身边的活人也只剩下了聂青,如果说人心总是会变,他们终究会走到势不两立的两端,那么他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把聂青变成活死人呢?
他唯独不能接受,聂青的背叛。
这场鸿门宴,容怀看似无动于衷,但其实他的内心还是动摇的,他太渴望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把控之中……而赵宦官的谎言和背叛却触动了他不堪撩拨,匿藏许久的疑心病。
因怖故而生疑。
—
七日后,琅军大捷,容怀让赵宦官从京城带来的厨子摆了一桌好宴,慰赏犒劳将士们。
他则与聂青在中军帐中小酌。
“臣已知晓赵宦官设鸿门宴的事,”聂青在他对面落座,注视着两人中间的酒壶。
容怀抬袖斟酒,动作一顿,轻声问:“那你怎么看呢?”
会认为我残暴嗜杀,对白须老臣也能痛下杀手,和民众心目当中的仁慈君王截然不同?
还是说对我失望,认为我不再是那个善良柔软的孩子,后悔曾经对我施以援手?
亦或是痛斥我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暴君,不该坐在这个位置上?
容怀心里不断翻搅着怀疑和恶意,脸上笑容却依然温柔可亲,聂青注视着他的眼底,闭了闭眼:“陛下,他犯上作乱罪当容诛,包括陛下处决的那些世家贵族也是罪无可赦,陛下……没有做错任何事。”
容怀唇瓣微抿,垂下眼帘,遮住眸底复杂挣扎的情绪。
斟好的两杯酒,一杯摆在他面前,另一杯摆在聂青面前。
聂青看了一眼醇香清冽的酒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容怀张了张嘴想要阻止他,但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口。
“陛下,臣知道这酒里有毒,”聂青平和纵容地注视着他。
容怀手腕一抖,骤然抬起头来。
“陛下,臣心甘情愿饮下这杯酒,并不是想证明我对您的忠诚,而是只想告诉您这世上有人永远只惦记着您,您永远不是一个人。”
容怀感觉发顶一沉,聂青宽厚的手掌放在他的头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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