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人玩够之后,为了钱财,竟把他卖给了人贩,那人贩识得他,知他曾经是道门弟子,有着这个名头,转手便把他高价卖给了魔域的魔修。那几个魔修一路带他去往魔域,腻味之后便又将他转手卖入醉欢楼。
他在醉欢楼里待了半年,已经快要去了半条命,之后便遇到了当年曾经追求过他、而今已堕入魔门,倒还算有一番成就的岑方枝。
虽然岑方枝形貌依然不入他眼,好歹让他有了些许苟延残喘机会。
他不能离开这个依靠。
……他也还不能死。
他还有仇要报,有心心念念想见之人要见。
容染靠在形容臃肿的岑长老肩头,空洞的眼眸遥望着远方,勾起一点虚无的笑。
远方昏沉的天空之下,有一座高耸庞大的建筑矗立。
那是魔宫。
魔域中人耗费十年,为他们的尊主所修建的宫殿。
……
魔宫。
“初岚,你见尊主之后,必须谨言慎行,未得允许,千万不能抬头窥探尊主容颜。”薛长老叮嘱道。
他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孩子。
男孩生得很漂亮,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年岁,一身白衣罩住他纤薄身体,无端显出几分脆弱姿态,唇色很淡,却莹润有光泽,很是诱人,一双狭长黑眸里带着些许恐慌,脸上却是一片强装的淡漠。
男孩手里抱着古琴。
“腰再直一点。”薛长老道,“记住不可随意言笑。那一位传说中性情淡漠,不近尘俗。你能学得像一些,保命的可能便多一些。”
旁边李长老却道:“如何能完全相像?那一位传说中可是天人容颜,绝世之姿,你在这凡俗里找一个八竿子打不着影子,送到尊座之前,也不怕尊上到时候降下怒火。烧及己身?”
薛长老道:“你懂什么。初岚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胚子,也算赏心悦目。而且此番只是送来给尊上弹琴解闷,只要初岚自己本事,又怎会引发尊上怒火。”
他看了眼男孩忐忑容颜,暗地向李长老传音入密道:“最近尊上脾性不定,已经屠了好几个魔域宗门,保不齐下一个就是咱们二人的宗门。尊上对那一位的态度尚不明晰,我们送个赝品上去,若是能得了尊主欢心,也算好事,若是不得,也可给尊主近来的怒火一个发泄之处。”
李长老不回答,看向男孩的目光里却有些怜惜的意味了。
薛长老朝前挥了挥手,“去吧,快去。别误了时辰。”
男孩抱着古琴,忐忑地迈动步伐,走进了漆黑幽深的魔宫里。
头顶圆月硕大无比,冷冷的月光落在他身上,教他打了一个寒颤。
魔宫大殿的门敞开着。
幽幽阴风从身边吹拂过去,宫殿旁种着的一排泪竹沙沙作响。
初岚犹豫了半晌,还是走了进去。
大殿昏暗,高座上似乎坐着一个黑影。
初岚不敢抬头看。
他跪下来,将古琴放在身前,低声道:“初岚奉命来为尊主抚琴。”
座上之人没有回应。
初岚只觉得背脊森然,仿佛被什么极恶的凶兽盯上一般,他咬了咬唇,只能硬着头皮开始抚琴。
他练琴已经练了有十余年,连教琴的教习也夸他琴艺上佳。他有信心弹奏不会出错。
琴弦声响起,琴音涓涓流淌在森冷大殿之中,带来一点轻柔舒缓气息。
初岚闭着双眼,娴熟弹奏出手中琴曲。
没有出错。
他刚微微勾起一点笑,忽然之间,脖颈却似乎被什么阴冷的东西缠紧扼住,他被迫惊恐地仰起头,手中琴弦发出巨大的声音,竟是生生在他手中断裂。
他看到了此生难以忘怀的恐怖一幕。
无数横斜的阴影爬满了整座大殿,最中间高高的座位上一道狭长阴影不似人形,只有两点猩红如灯笼的光在注视着他。
邪恶的。凶戾的。难以形容。不可名状。
而此时正在扼住他脖颈的东西,竟是他自己的影子。
“谁让你进来?”
阴沉嘶哑的声音。
初岚被禁锢住呼吸,浑身抖索着,只想退避。
却不可动弹。
无处退避。
那座上的怪物盯着他,整座宫殿中都是横斜狂乱的阴影。他仿佛坠在一个怪诞荒谬的恐怖梦境之中,唯有窒息濒死的感觉是真实。
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白衣被影子剥开,苍白的碎片像白绫在空中飘摇,他感觉到冷,曾设想过的事情即将要到来的时候,他却完全没有即将得到恩宠的欢悦,只有无尽冰寒恐惧。
他闭上眼。
却忽然感觉到身体一轻,而后被重重抛飞出大殿,坠在外头青石地板上。四肢百骸欲碎。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滚。”
那嘶哑声音透出渗人的杀意。
“别再穿着白衣到本尊面前晃眼。”
断成两截的古琴也被扔了出来,初岚瑟瑟发抖坐在地上,发觉大殿殿门已经紧闭。
他抱起古琴残骸,踉踉跄跄地奔逃出魔宫,不敢回头看一眼。
而大殿之中,此刻已恢复幽暗寂静。
黑影端坐高座,眼中血红的光如同喷溅的鲜血流淌。惨白月光照耀进来,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沉沉的咆哮,瘦长锋利的漆黑指节屈起,覆在面部,阴影狂乱地扭动着。
恐怖如地狱的空间里,窗外月亮一点一点往西山落下,朝阳慢慢升起。
晨曦洒进大殿中。
阴影慢慢消退、回缩到墙角,高座上,慢慢显露出一个男人身形。
鸦黑的长发垂落,绣着血纹的玄袍披身,搭在扶手上的手苍白修长。
他手边放着一把血色长剑。
森森血腥之气从剑上散发而出。
男人有一张俊美的脸。
只是眉目之间盈着浓郁戾气,会让人忽视了他的容貌。只本能感觉畏惧。
他闭着眼。
神色里还带着还未散去的疲惫倦意。
“三十年了……”
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沙哑呢喃。旁边修罗剑发出低低颤音。
又沉寂了许久。
男人慢慢睁开眼。
血红眼眸仿佛最为上等的血琉璃,在剔透中折转出冰冷漠然的光。可细看,却仿佛有一团黑火,燃烧在他眼底深处。
藏着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疯狂。
他从高座上站起身。
手握着修罗剑。剑尖垂落,漆黑的衮服,拉长的影子,阴森静寂的宫殿,昭示着邪恶与不详。
他抬起剑,在面前虚空之中挥手一劈。
面前空间荡漾出波纹。一道深黑的裂缝在他面前出现。
背后有飘絮般的阴影散开。
他面无表情,迈入裂缝之中。
……
时光城。
这方空间仅靠穹顶数颗夜明珠照亮,尖顶的黑色高塔矗立在城中各处,还有形状各异的远古祭坛错落此间。
古城中心是一棵焦黑的古木。古木前方,横陈着一具棺材。棺材中装着一具骸骨,流转着金红光芒。
有人靠坐在棺材之前。
长长的白发铺散,面色苍白近乎透明,薄唇沾血,双眸紧闭,胸膛再无起伏。已逝去了所有生息。
沉寂之中,有赤红的光芒从棺材上缓缓流淌入他体内。
时间流逝。
骸骨上的金红光芒越来越稀薄。
直到最后一丝也流逝殆尽。
棺材中的千万年未曾变化的骸骨骤然化为飞灰消散。
……
痛。
好痛。
他从沉寂的黑暗之中醒来,首先感受到的便是仿佛从四肢百骸之中透出的痛苦。
好似每一寸血肉都被掰扯出来撕碎。每一寸经脉都在被挤压破裂,每一根骨头都被扯出来折断。
是神火在冲撞。还有一种比神火更加强横的能量,在他体内流淌。
他仿佛被揉碎了成为一团肉泥,又被那股力量强行粘合在一起,造就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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