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渣受送终(92)
吐得他整颗脑袋都在冒金星,跪在地上缓不过气来,眼睛一闭,栽倒在了旁边。
向来在天桥这一带活动要饭的傻子看见了地上的人,连忙把人拖到了天桥下边儿给塞着,给人喂了不少水,灌的时候没注意力度,差点把人给呛死。
宿郢就是这个时候穿过来的。
当他发现自己穿着一身肮脏,泛着酸臭的衣服躺在天桥下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看见一傻子在朝他乐,张嘴就想问“几点了”。
可嘴是张开了,声音却出不来。他尝试着发了好几次声,都发不出声音来,就算硬发,发出来的也是类似“啊啊”的声音。
这下他才知道,原来这一次,他穿成了个哑巴。
第68章 采生折割(二)
好久没有过过这么热的夏天了。
前三个世界, 宿郢的身份依次是坐办公室的老总,坐教室的学生, 以及睡大佬床的情人, 不管哪一个,都是室内工作者, 唯独这回,穿成了个室外工作者。大夏天的,连个遮阳的地方都没有, 穿过来就头晕目眩吐倒在了街边, 幸亏这个好心的流浪孩儿帮了他。
他想说“谢谢”,但是出不了声,只能朝着傻子点了点头。傻子看不懂, 但笑得高兴, 也对他点了点头。
这天可能太热了, 又是正午, 太阳当头, 明晃晃的光恨不得把大地给烤化了, 连空气都烫得让人不想呼吸。
街头人不多,除了些不得不奔波着办事儿的, 基本上也没几个自讨苦吃这个时候逛街的。这是北方的城市,路边的绿化带少得可怜,就算有几棵大树, 树下的水泥地也烫得人心慌。于是阴凉的天桥底下就成了流浪汉和民工们午休时的宝地, 每到中午这下头就铺满了花溜溜的布单子。
人少时是流浪汉占一头, 民工占一头,人多的时候就全归了民工,流浪汉就去了树底下蹲着。
今天运气好,高温天气,工人少,天桥下就归了流浪汉。根据规定,户外日最高气温达到四十度时应该停止工作,气温超过三十八度时,户外工作时间应当不超过四小时。
刚巧,最近高温天气频发,前些日子附近某处工地因高温时工人不停止作业,十来个工人高温下严重中暑,其中一个掉下楼层死了人,被相关部门查了个正着,直接罚了包工头三千多万,还准备把人抓去坐牢,但人走了关系塞了钱,提前得到消息揣着钱跑了路。
因着这个前车之鉴摆着,这些天各大工地都格外收敛,只要气温一超标,都给放了假。这连着三天高温,就放了三天假,工地都关了门,工人们也就没钱拿。这对于有些人来说不算什么,熬两天就熬过去了,但对于有些工人来说,没钱拿就意味着随时都有可能流落街头。
比如王大秋。
非常不幸,前文所说的“前车之鉴”就是他所在的工地,跑路的那个就是他老板。
今天就是王大秋租房到期的最后一天,如果他不能按时把四百块房租交上,他今晚可能就要流落街头了。
没错,他连四百块都没有。
工地的工人工资少有日结或周结的,因为大多工程工期短,多数都是整期完工统一结账,而且统一结账的比日结周结的工资要稍微多几百块,为了这几百块,工人也愿意统一结。
王大秋就报了统一结账,好不容易紧巴巴地挨了一个月,本以为能多拿些钱,却没想到到头来一毛也没有。
浑身上下就剩了两百三十二块钱,买水花了一块,买藿香正气水花了八块,现在只有两百二十三块——交房租是不够了。
不出所料,宿郢今晚的住所大概不是天桥就是公园了。或者,他也可以花上一百八十块,住一晚便宜宾馆。
呵呵,开个玩笑而已。
成了不能说话的哑巴,宿郢脑子里的活动就多了起来,硬件条件所迫。
自他坐下来,身边这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智商不太高的傻子一直在他旁边念念叨叨,话唠一个。说他的爸爸,说他的妈妈,说他的好朋友,说他家里的车特别特别长,像天桥一样长,比天桥底下还要凉快。
宿郢本来就中暑,脑子突突地疼,傻子在一边念着,头更疼了。心说这流浪孩儿傻得不轻,看着二十多岁还细皮嫩肉的样子,应该原来是被家里人好生照顾着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跟家里失联了,流浪到了街头上,脑子还坏了,真是造孽。
不过更造孽的是他自己。
接收完这个世界身份的记忆,说真的,宿郢真怀疑是系统故意刁难他,因为他上辈子半途以自杀的方式强行离开任务世界,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让他穿到一个没爹没妈还没钱,穷得连个睡觉的床都没有只能睡大街的民工身上。
倒不是他嫌弃民工身份,只是这就是人的本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已经享受了三个世界正常甚至是富裕生活的宿郢忍不住叹了好几口气,真想继续找个地方死一死,死到另一个世界去换个身份,可又怕下个世界更坑爹,万一重生成个断胳膊断腿还跟傻子一样流落街头的人,那活着可就真的是受罪了。
正这么想着,旁边一直念念叨叨的傻子突然站起来哇哇叫:“方、方一、方一!”
宿郢随着他的喊叫声抬起了头,伴随着一阵轮子在地上“咕噜噜”转的声音,他看到了一个从长相看只有十五六岁的又干又瘦的孩子。
那孩子跪坐在一块厚长的结实的木板上,木板下方安着四个滑轮。他双手握着两个铲子一样的东西,握着的部分缠着布条,余下的部分卡在地砖的缝隙上,他将铲子按在地上向后划,然后木板就驮着他的人往前滑动了。
他背上背着个深蓝色的书包,腰间挂着个脏兮兮的帆布小包,穿着一身看不出干净不干净的黑灰色衣服,长袖长裤的,还留着一头有些长、刘海都快遮住了眼睛的头发,看起来很热。
那双细瘦的手臂很有力,每一下划动都非常稳当,人随着滑板一点点往他们这里滑过来,等滑得快到天桥底下时停住了,他听到傻子的叫喊抬了一下头,只稍稍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眼神,他没有过来,而是转向去了天桥边,停在了石梯扶手旁。
停下后,他将自己的书包取下来,从里面抽出一张塑料纸一样的东西展开铺在地上,然后再掏出一个没有盖的铁盒子,端端正正的地放在塑料纸上头,接着再拿出一把颜色老旧、有些脏的伞撑开握在手里。
接着,就没了动静,就那样端端正正地坐着了。
“方一、方一!”傻子高兴地跑过去,钻到伞下边儿跟那个孩子说话,“你怎么才来呀,我都饿死了!要吃馍馍!馍馍!”
方一没说什么,把伞递给傻子拿着,然后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个用塑料袋装着的白面饼子递给他。
“不要这个,要糖的!”
方一说:“没有。
“要糖的,方一,我要糖的。”
“只有这个。”
傻子不干了,立刻把伞扔到地上,扭着身子哭腔着耍赖:“不,就要糖的,我要糖的馍馍!”
他二十来岁那么一个人,这么扭来扭去跟个唱戏的一样问一个比自己小的孩子要糖饼子,旁边路过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傻子一个,均脸上露出看到有意思的事情的表情,有个上班族路过停下来逗他:“你是哥哥,为撒子还问比自己小的弟弟要吃的,该你给你弟弟买才对啊!”
傻子说:“方一是哥哥,我才是弟弟。”
“明明你个子比较高,个子高的才是哥哥,个子矮的是弟弟。”上班族继续逗。
“我这样就不高啦。”傻子也跪着坐下来,他只穿着条半长不短的裤子,跪下来的时候下半截小腿露在外面,地上的砖头很烫,以今天的温度煎熟一个鸡蛋不是问题。只见他的腿刚刚挨了地,人就“啊”地尖叫了一声,接着跟只蚂蚱一样弹了起来,双手捂着腿搓了好多下。
“好热好热!”
上班族哈哈大笑:“不是好热是好烫吧,傻子,跪下来也是你高。”他逗够了傻子,太阳又晒得不行,于是往方一面前的铁盒子里扔了两块硬币,跟方一说:“给你这个大弟弟买个糖饼子嘛,死面饼子有撒子好吃的,要饭也要吃好点儿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