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在宋朝 下(4)
而对具体缘由一无所知,仅仅知道赵恒提前散了早朝,猜出定是遇上不小的烦心事的刘圣人,就欢欢喜喜地抱着刚吃饱喝足、正乖巧睡着的赵允初,去做这朵出谋划策的解语花了。
赵恒起初对一向温柔贴心,彼此间又有深厚情谊的爱妻的到来,还略微感到几分内心宽慰。
但在看到在她怀中乖巧熟睡的赵允初,再见她一脸慈爱地注视着这小小稚童,温言软语地轻哄时,脑海中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浮现了陆辞那几气得他七窍生烟的话来。
——东宫同陛下有骨肉之系,血脉相连,那圣人又何如?
赵恒微眯起眼,心念徐动。
在他尚未察觉的情况下,投向刘娥的那原本柔和的目光,就悄然起了微妙的变化。
尽管时隔久远,但他仍旧清楚记得,将六子从李姓宫人处抱走照顾时,刘娥虽不住催促,看似热切,等将乳儿抱到手中后,却远不及这般上心,一举一动皆是如作亲子的慈母心肠。
而仅是对他一番柔情小意后,就顺手交给乳母照看了。
之后也仅让赵祯同乳母居于偏殿,派去三四名宫人轮流照看,自己却鲜少涉足。
待六子日渐晓事,由太傅开蒙后,她频频过问课业,却皆以敲打为主,耳提面命,唯恐赵祯不晓孝敬她这有养育之恩的‘娘亲’。
像对赵允初这样的嘘寒问暖,不怕累地亲自抱着孩子来,与他同享天伦之乐,可是从未有过的。
赵恒蹙了蹙眉。
这是‘八大王’之子,真正同他血脉相连的‘八大王’,且因不久前那场祸及库藏的荣王宫大火而谨小慎微,同其子,自己又能有几分骨肉亲情?
——圣人舍陛下亲子不顾,改而抚育王侯之子,用意为何?
赵恒情不自禁地又回想起,陆辞那彼时只让他感到万分刺耳的另一问来。
刘娥越是待赵允初温柔,他沉默地看在眼里,就越觉古古怪怪的,不是滋味。
多年以来,他虽算不上独宠刘娥一人,但也因对她情根深种,不愿叫她伤心,而较少涉足其他宫妃处。
人道雨露均沾,她可是占去大半了。
最叫二人感到遗憾的是,刘娥霸宠多年,却不曾为他诞下一儿半女。
加上他子嗣本就艰难,到头来膝下尚存的,竟剩赵祯一子了。
令他欣慰的是,赵祯虽优柔寡断,沉默少言了些,却是个稳重踏实,恭谨孝顺的。
连朝中百官,对这储君也颇为信服。
他如今发愁的是,这阵子的监国下来,太子的威信剧增,叫他这真真正正的皇帝,反倒有被人遗忘之势了。
但不论如何,赵祯都是他硕果仅存的血脉啊!
他顶多是无意提早交权,敲打渐有越俎代庖之势的赵祯一二,却断无废除太子的念头的。
这大好江山,不交予自己的骨肉继承,难道还得托于旁人之子么?
偏偏刘娥对身为他骨血的赵祯冷冷淡淡,却对八弟的郎君百般呵护,怎能不叫他多想?
赵恒心里油然生出几分疑虑和怨气来,不禁微眯了眯眼。
心里那颗怀疑的种子,到底是这么被悄然种下了。
怕不是正应了陆辞所说的那般,赵祯为他骨血,却非她血脉,谈何疼爱?
那要抚育的话,自然要选择更听她掌控的一个。
他不过是要唬赵祯一唬,但这妇人的私心,怕不是无子而寻求寄托、再求自保的那么简单了。
刘娥若是知晓,她为展慈母情怀的一番举动,直接导致反效果的话,定要不甘心地大呼冤枉。
在她看来,赵恒再怜爱她,也断无可能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
当初抱养赵祯时,她年岁虽较千娇百媚的其他宫人要长上许多,但再渺茫,也并非无诞下自己亲生子嗣的希望。
之所以要将赵祯夺走,不过是作为一道并不紧要的保障罢了。
现她已过知天命之年,也早没了月信,自然彻底绝了诞下血脉的痴心妄想。再惧于对赵祯渐察真相、注定与她离心的压力,会将赵允初视作心尖尖上的一张保命牌,也就不足为奇了。
拿赵允初取代赵祯的太子之位、这等异想天开的念头,刘娥其实还真不曾有过。但以此刺激心软仁善的赵祯,再得陛下怜惜,末了再不济,也能为赵允初求个王侯之位。
届时即便得知真相的赵祯想来个翻脸不认人,自己靠抚育赵允初的筹码,确保刘恒过世后,仍然过得安然稳当了。
尽管毫无依据,刘娥仍隐约感觉出,赵恒的烦心事,或许会与昨夜见过的陆辞有关。
但她不知的是,就在自己盘算着如何从赵恒口中,不着痕迹地套套话的当头,就不慎错过了赵恒先是怀疑、后是不悦、再到阴冷的眼神变化。
“夫君且瞧瞧,小郎多乖巧啊。”
刘娥很快有了头绪,于是眉眼弯弯,轻柔地握了握赵允初那热软的小胳膊,就想往赵恒身边凑。
“小郎年小体弱,不当太频抱出走动,以免受风染病。”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赵恒却未似之前那般,配合着她也逗弄逗弄赵允初,而是垂下眼帘,冷淡地回绝了:“你若是连这也不知晓,便不合适照顾稚子。若你是真心怜爱他,就还是乳母代替,不必逞强了。”
这话里带刺,直刺得笑盈盈的刘娥神色一僵。
不顾她一脸泫然欲泣的委屈,赵恒不耐烦地侧过头去,不愿看她:“我还需处理政务,你且下去吧。”
刘娥同他年岁相仿,纵使养尊处优,日子顺风顺水,也难违岁月。
她既年老色衰,如何是年轻貌美是新人的对手?
之所以仍能独秀一枝,所凭的不外乎是独特性情,以及多年来备受阻挠、一朝相守,终得相濡以沫的情意了。
而现饱受质疑的,恰恰是这份情意。
口吻虽很是平静,但刘娥仍敏锐地察觉出,这话透出的疏离和冷凛。
处理政务?
可笑!
若是在十几年前,称得上怀有雄心壮志的赵恒说出这话来,或许还有几分可信。
但换作此时,任谁都清楚,这不过是一冠冕堂皇的托词罢了。
刘娥得此逐令,依然抱着赵允初,惊疑不定。
她还未真正开口询问,怎么可能就说错话,以至于触怒官家了?
赵恒见她一动不动,好似还要辩解一般,更是不悦:“怎么,你又要‘代劳’不成?”
表面上,二人虽似重修旧好了,但当初刘娥代他批阅奏折时,他经臣子提醒所产生的疑心,却时刻都能重新浮出水面。
听得越发诛心的语句,刘娥一方面觉得脸上如被扇了记耳光般、火辣辣的疼,一方面内心则是极度不安,徘徊着万千不解。
但她也知晓,不论事出何因,现在都绝不是盘根问底的好时机。
这天底下,唯一能不给她留半分情面,叫她羞耻难当的,也只有天子了。
她忍下屈辱,柔顺道:“夫君教训的是。”
与此同时,她于脑海中将自己进殿以来的所作所为,飞快过了一遍,完全寻不出半分不妥之处来,便稍微放下心。
——怕是朝中烦心事太过棘手,官家过于烦躁,才暂时不愿与她倾吐吧。
得出问题并非出在自己身上的结论后,刘娥遂勉强一笑,温和恭顺地行了礼。
一转身,她就沉下脸色,竭力保持步履不急不缓,在宫人前不露端倪地行出了厅室。
她走之后,赵恒虽移开了定格在她背影上的视线,却未停下思维的发散。
甚至还自发地走入了疑邻盗斧的思路:将她近来的一些可疑举动,给尽数联系起来。
帝后二人各怀鬼胎,闹得不欢而散时,东宫之中,却是前所未有的上下齐心。
在赵恒那一顿毫无依据、毫无理智——寇准语——的发作后,这朝野中说话最有份量,也是最对陆辞品德有信心的首辅李迪、三辅寇准、以及东宫赵祯,就毫不犹豫地统一了阵线。
必须得保陆辞。
在见两位十分器重的重臣联袂而来时,原还因陆辞的回归而冲散了愁绪、难得露出笑模样的赵祯,马上就察觉到不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