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在宋朝 下(137)
他算是低估了防弊的力度:显然是为了防止他中途透题作弊,自他离开秦州的那一天起,一路上便一直有人‘护送’,与狄青未能歇在一间房中,私下里的一举一动,都在吏部官员的眼皮底下进行。
这会儿也不例外。
他纵想多年不见的柳七说说话,也不可能说多了耽误正事。
刚刚那几句,已是极限,他也不愿让吏部官员为难,只让下人准备好几个简单包袱,就把一路上也没能好好亲昵一番的狄青丢到家中,被‘赶’去锁院了。
徒留柳七跟狄青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当柳七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眉眼清秀中透着几分眼熟,个头高得能够着门框,宽松袍服也遮挡不住劲瘦的一身腱子肉的轮廓的郎君,便是狄青时,那份惊讶,简直不亚于看到清减了不少的陆辞时的厉害。
“秦州作为边陲重塞,怎就光养了你,倒把好美食的小饕餮给饿瘦那么些?”
柳七忍不住绕着狄青打转,口中啧啧称奇——他原本以为,朱弟的个子就已窜得神速,令他百般嫉妒了,却不想人外有人。
拿朱弟跟青弟一比,可真是小巫见大巫啊。
“柳兄。”
狄青哭笑不得地看着刚还让他悄悄喝了一桶醋的柳兄,正要开口,就听身后又传来一阵动静。
二人同时回头看去,就见以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剪裁得体、赏心悦目的常服,浑身上下还隐约透着一阵刚沐浴过的熏香,发冠打理得一丝不苟,讲究得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的晏殊,领着几个同样闻讯赶来的友人来了。
晏殊矜持地同柳七打过招呼后,奇异地看了狄青一眼,显然没能认出这身量高挑的白衣士子就是被陆辞视作义弟的那只小狸奴,旋即故作平静地把目光往内扫去,漫不经心地问道:“听闻摅羽回来了……”
怎他特意焚香沐浴,要来一聚时,却不见其踪影?
“原来是为摅羽来的?”柳七登时乐了,难掩幸灾乐祸道:“那你可来晚一步,他叫吏部的人紧紧跟了一路,连口热茶都没喝上,就被拖去锁院了。”
晏殊:“……”
第二百九十五章
送走悻悻然告辞的晏殊后,柳七还来得及偷笑上多久,就又迎来了一批陆辞友人。
这次为首的,是陆辞于馆阁中任职时的好友,也是同柳七交情匪浅的宋绶。
柳七假作不知:“宋弟怎么来了?”
宋绶今日并无休沐,身上还工工整整地穿着官服,进门后也没跟相熟的柳七多加客气,径直四下张望起来,纳闷道:“不是说摅羽回来了么?怎不见人影?莫不是已经歇下了?”
“是已回来了不错,”柳七难掩得意地扬了扬唇角:“只可惜宋弟来晚一步,摅羽身负主持制科的要务,只来得及返家一趟取些物件,便被‘押解’去秘阁了。”
“噢!”宋绶这才想起之前的确听说过陆辞临时回来的原因,一脸失望道:“原还想着接他去樊楼一趟,为他接风洗尘,唉!看来唯有待他出来再聚了。”
“实在可惜了。”自忖得了近水楼台之便的柳七,这下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口中还假惺惺道:“慢走啊宋弟,我便不送了啊。”
宋绶嘴角一抽,冲他威胁性地比了比拳头,当真毫不留恋地带着那帮同为陆辞旧日同僚的朋友走了。
看两拨冲着陆辞来的人都铩羽而归,不仅得陆辞说了好些软话,还叫抱着宽慰一番的柳七,心里莫名变得快活得很了。
他轻笑几声,又迅速以袖掩下唇角的笑,缓了一会儿后,才施施然地转身回返厅中。
结果当他刚捧起热茶,还没喝上几口,寻思着是时候唤在卧房休憩的狄青下来用晚膳的时候,下人就又汇报有客到了。
“怎么又有人来?”
这下柳七都顾不上偷乐了,咋舌道:“距摅羽回来那会儿,才过去了一个时辰不到罢!”
怎消息传得飞快,已陆续来了三波人!
下人苦着脸道:“柳郎主,还是请你快些出去接一接罢。”
这次来的访客可不比前面的随和,而是切切实实的朝中重员,周身不怒而威。
三人一同出现,顿时让见多达官显贵的下人们,都感到几分战战兢兢。
寇准性子最急,哪管后头还悠悠然地跟着正低头提掸衣裳上不存在的灰尘的李迪和王曾,门一开就径直大步流星地迈进去了,故作凶神恶煞地嚷道:“陆狡童,我看你还朝哪儿躲去!”
柳七哭笑不得道:“回相公,摅羽他未来得及在家中多做歇息,就已被人捉着往秘阁去了。”
“还真叫他跑了!”
寇准气得吹胡子瞪眼,扼腕地一叹气,转身就把气撒在这会儿才慢吞吞进门来的李迪身上:“你听见了?还不得怪你,非要批完那几本公文才来,这不,就叫人给跑了!”
李迪与王曾无奈地对视一眼,开口道:“有这么两句俗话,一句是‘好饭不怕晚’,一句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知寇相公喜欢哪一句?”
寇准哪里不晓得这些道理?
只是没能逮着那多年来连影子都不见,每次遇上让他回京的这种旁人求之不得的好差事,都推三阻四,非赖在那苦寒的兵戎之地不肯走,却照样有本事在京中掀起惊涛骇浪的兔崽子,他心里始终有些怨念。
不过谁都知道,极威武的寇相公嘴上凶巴巴的,心里却对陆辞这个自踏入宦海来便经大起大落,被贬谪出京也毫不气馁,甚至还凭一己治理把秦州打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的模样的年轻郎君极为欣赏。
只是这份凶悍的‘亲热’,恐怕也只有陆辞消受得起了。
在送走来自都堂的这几位威名赫赫的宰执后,柳七又很快迎来了陆辞在各部任职的友人,譬如他所不熟悉的齐骆、翰林学士盛度、章得象等人。
待他终于把这一波波扑了个空的陆辞友人全给送走后,不但门槛被踏得光滑,他人也累得够呛,实在顾不上窃喜了,只懒洋洋地躺在摇摇椅上,冲狄青似真非假地抱怨:“怎摅羽一回来,这座京城就跟忽然活了过来似的,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
世间总是人走茶凉,陆辞一走好些年,以至于连他这个住在对方家中好些年的老友,都彻底忘了当年好友还在家中时,是怎样一副门庭若市,友人如云的光景了。
——那可不是么。
摅羽的人缘,历来是极好的。
狄青早忘了刚才目睹心上人与柳兄相拥时涌现的那点醋意,闻言紧紧抿着唇,努力抑制着与有荣焉的笑意,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认真地附和这话。
“多年不见,你倒还是这副不亚于朱弟的正经相。”柳七好似发现了什么趣事似的,笑盈盈地侧躺过来,戏谑地盯着狄青瞧,忽小声道:“不过,你随小饕餮去秦州那么些年,连滕弟都察觉了苗头的事,你只怕是知之更详罢?”
即使柳七并未明言,狄青靠脚趾头都能猜出他是想打探什么了,眼都不眨道:“那事是滕兄误会了。”
“当真没那么一位俘获陆文曲星芳心的奇娘子?”
因知晓狄青在为人处世的认真程度上,是毫不逊色于朱说的厉害,柳七对狄青的话深信不疑,顿时既高兴又遗憾地长叹了口气:“我还当顽石开窍,谪仙下凡了呢……”
他为那还未开始就被辟了谣的八卦而扼腕时,并未捕捉到狄青眼里一闪而过的温柔笑意。
——奇娘子没有,幸运的穷小子,倒是有一个。
狄青心里悄然回道。
被吏部官员‘护送’到秘阁去,又无奈地看着大门被一枚大锁牢牢锁住的陆辞,此时尚且不知为拜访他的友人们全因晚来一步,而郁闷地扑了个空。
他提着简易包袱,望了眼被紧锁的大门,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认命地转过身,往自己在这接下来的半个月中栖身的阁楼走去了。
制举不同于贡举武举,既无开科的定制,于监试官们的任命上也无统一规定,只惯例上大多出自馆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