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在宋朝 下(174)
“柳兄。”
他微敛眼眸,缓缓说道:“若劳烦你陪我走这么一趟,便能让娘亲百病全消的话,那莫说你是一片诚心相互,哪怕你千般不肯,我都会想方设法拉你一道的。”
柳七愣然。
陆辞微抬了眼,眼底仍是一片温润,却莫名让柳七感到前所未有的清冷,似落在掌心的新雪一般,令人感觉不出温度。
“可惜,事情并非如此。”
陆辞牵动唇角,试图委婉一些,却仍以一种冷静得近乎无情的语调道:“柳兄一番好意,我愿心领,却也请柳兄,千万莫要令我背上耽搁好友前程的罪过。”
柳七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听了刚刚那话,他只觉心里似被针细细密密地扎过一般,隐隐约约的疼。
陆辞看了失魂落魄的柳七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静静地走出了大门。
柳七望着他越走越远,苦笑一声。
他哪里是因小饕餮这些仿佛理智得不可思议、又透着见外得彻底的话而伤心?
从跟青弟分别那回起,他就再清楚不过了。
眼前这个自始至终都优雅又从容,哪怕分别时亦是笑吟吟的,把一切安顿得有序而妥当的谦谦君子,根本只是个以为自己总将面具戴得极好,最后连伤到极处亦不知,泪流满面而不晓的痴人。
令他黯然的,便只是面对小饕餮那道自身浑然不觉的深刻伤痛,他却无能为力这点。
突然得知陆母病重的消息,本来还因难得看到小夫子连夜进宫来而高兴的小皇帝,当场大吃一惊。
知晓时间紧迫,赵祯批假时自然不带半点迟疑,甚至一脸担心地提出,破例让驿站派快马送陆辞一趟,好让他尽早回去。
陆辞却拒绝了。
“官家厚爱,臣下惶恐。”他微揖一礼,温和而坚定道:“然此先河绝不可开。”
驿站马匹精贵,数量并不算多,尤其赵祯所指的,还是最为神骏、专用作传递紧急军报的马匹。
若是真让赵祯替他开了这一道口子,那日后哪位朝中重员的父母子女一旦有恙,急于赶回家乡、也来请恩时,岂不也得同意?
如此一来,这些宝贵骏马注定要被频频占用,待真要用时,说不定就没法用上了。
“承陛下隆恩,臣下不才,亦有丰厚俸禄,”陆辞微微笑道:“待下船后,于当地购置良马数匹,沿途更换,加以日夜兼程,也差不了几天。”
赵祯抿了抿唇,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那便依小夫子所言吧。”
他哪里不知小夫子之所以忍痛拒绝,全然是为他考虑?
且小夫子所言,也的确不假。
他一旦开过这口,日后再拒,也就难了,说不定还得因这份殊待,而害小夫子又遭一顿台官的口诛笔伐。
与狄青赴任离京时,特意拖拉了一阵,又择了个良辰吉日,还引来一干陆辞好友相送的情况不同。
陆辞归心似箭,出殿后直奔吏部,将得到批示的告身呈上,便转身去了码头,订下了能够立即出发的船只。
他只来得及请人给柳七捎个口信,连再回家一趟的心思都无,更没想过要告知其他友人一声,就这么登船出发了。
这场因他的突然离开而带来的余波,陆辞显然无心在意。
在船行时,他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远眺繁忙的河面,除了开口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曾做过别的事情外,面色安然得令人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来。
船夫偷偷地打量着他如诗如画一般的漂亮侧脸,不敢发问,内心却充满好奇。
他既不知这位很是贵气的俊美郎君的身份,也没有能从官服颜色来判断出品级的本事。
但过往会搭乘他这只不大不小的船的,也有些官员,都是穿青色或绿色官袍的。
与这位所着紫色,显然很是不同。
哪怕再不清楚青色和绿色上头具体是什么,他也不难猜出紫色的品阶,定然要再高一些。
可再一瞧这郎君的轻得不可思议的年岁……
船夫又不敢肯定这一猜想了。
莫不是哪个商贾人家的小郎君,特意裁了身与官服差不多款式的袍子穿,来过过瘾?
——这倒有可能。
想着自家将近而立,还在寒窗苦读的大郎,船夫越看越觉得像。
毕竟真正的朝中大员,哪儿会是这般轻的年纪,又如何会连个下仆或是女使都不带,只急急忙忙地乘坐他这小船。
船夫心里虽是猜测不断,但因拿了陆辞数额不小的额外赏钱,干活还是无比卖力的。
在他所雇船工的无缝轮换下,船只一路极速前行,不曾有过片刻停顿。
每当遇到船舶司查验时,陆辞也不再像以前那般低调地按序等待,只命船夫直划到最前去,向官员亮出由皇帝亲署、宰执画下花押,又由吏部按章的文书,即可立即通过。
每当见着这一幕,目瞪口呆的船夫心里那原本很是笃定的猜测,就又动摇了。
……这位郎君,究竟是什么不得了的来头?
只可惜他百爪挠心的煎熬,并未让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的陆辞所察觉,更不曾好心开口,替他解惑。
陆辞原想的是一半水路,一半陆路,才最为快速。
但真正到了路上后,他很快发现因逢年节的缘故,不论是常年打鱼的渔夫也好,远行的商贾也罢,都已提前数日,各自归家庆祝去了。
水面上船只寥寥,丝毫不见平日的阻塞,路途很是畅通。
倒是因商贩收市早,集市上难寻好马,改换陆路,反而不便。
陆辞见此情形,索性在除夕夜和春节这日,给船工们又发了一笔赏钱,劳烦他们继续朝密州港的方向去。
仅用了十日,在年初三这日,陆辞就顺利抵达了密州港。
仍旧是灯火辉煌,人生顶峰,车水马龙。
刚踏上暌隔多年的家乡的土地,陆辞戴上帷帽,望了眼繁荣热闹的街上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各式建筑,不免恍神。
每次回来,总会相隔数年,足够街道大变样了。
将最后一笔船资给付后,陆辞依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到了赁马处,就直冲陆家所在的方向去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待陆辞一路催马,以最快速度赶到家中,一摘下帷帽,就将守在门口的护卫给狠狠地吓了一跳。
因这位陆郎主的模样实在太过出众,令人见后难忘,即使那几位曾追随他上京的旧仆已有多年不曾见他,在容颜未改的情况下,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郎主怎么忽然回来了?
陆辞无暇去理他们面上的惊愕,也不及回应那些脱口而出的问询。
在船上这十日里,他自是不可能再收到钟元的信件的。
担心娘亲的病情在这十日里发生了变故,他径直拨开他们,迈入家门,在一群近些年逐渐增添的、不曾见过他的下仆和女使的惊讶目光中,大步流星地朝小厅走去。
只是还没走到小厅,在小径末端的布置得精巧的小花园里,他便看到了躺在亭中一张小塌上,好似熟睡的人。
——若非病得厉害,因早年穷苦、劳碌惯了的母亲,是绝无可能在日头正好时不去自家铺席上巡视的。
在看清母亲如今模样时,陆辞面色不改,瞳孔却倏然紧缩了。
同记忆中那在上次分别时,尚且身子英朗,做事风风火火,算小账也充满干劲,笑容满面的娘亲的模样一比……
他险些不敢相信,眼前这形销骨立的老妇,会是同一个人。
陆母面色蜡黄,哪怕穿着厚厚冬装,也能从露出的手腕和面庞看出她已是骨瘦如柴。
被厚被覆盖的胸口,只有极微弱的起伏。
——哪怕是再不通医理的人,看到这一幕后,也隐隐约约地能感觉出,病人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
陆辞的目光,却是落在了那点轻微的起伏上。
一直悬着的心,也随之一定。
最起码,人还活着。
陆辞放轻了脚步,在那张明显是临时添放在亭里的小塌边坐下,静静地凝视着母亲的模样,并不去触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