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167)
剩下的四次探测变得异常艰难,要考虑的细节非常多,文震铎慎之又慎,在每次“新视野”号抵达最佳探测点的前一个月就开始组织综合研讨会,调动各部门专家一起制定详细的探测计划,确保万无一失。
而在探测结束后,又会召集理论物理部的人再对这次探测得到的数据进行分门别类的分析。连哪一项数据用不用,怎么用,具体谁来做……这种事都会亲自过问,可谓事必躬亲。
在理论物理组紧锣密鼓的计算氘氚状态方程的时候,空间站的核心舱和节点舱的主体设计问题也在协调其他部门同时研究。
文震铎每早晚都会去地下试验场检测当日的实验结果,因为中国之前已经有充分的搭建空间站的经验,因此这一部分的技术难度倒是不高,却极其讲究细节,任何一个零件的差错都可能会导致最终发射失败,功亏一篑!
文震铎精益求精,几乎每晚都忙到深夜,有好几次,时学谦一大早来找他讨论事情的时候,都见他趴在办公桌上整幅的设计图纸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标记笔。
陈三省负责的计算机模拟反应也同时逐渐开展,按照他的设计,如果六组探测结果能得到完备的参数数据,那么通过建模计算的方式,可以得出和真实聚变反应几乎一模一样的模拟结果。
可是时间一月一月的过去,测试结果一批一批的出来,人们期望又失望,失望复盼望,反反复复,喜忧参半,日日熬神,陈三省更是直接住在了工作站旁边,一遍遍的调试参数。
所有人都忘了时间的流逝,直到全部六组的测试结果都摆在了面前,人们才意识到,原来两年过得这么快……
“数据不完整。”
某天晚上,陈三省坐在基地外附近的一座沙堆上对时学谦说着,手里夹着根烟,红色的火星在夜里一闪一闪的。
时学谦记得以前陈三省是不抽烟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干冷的大沙漠上空云层厚度稀薄,是观测星体较好的位置,就算不用望远镜,仅凭肉眼也能看见四级星。
抬头望去,银钩似的月亮旁繁星环绕,星罗棋布的撒了满天,无言的望着地上的人类。
极偶尔的时候,人们会从基地里出来在附近的沙漠里散散步望望风景,或者申请开车去更远的牧民区转转,用来缓解紧绷的身心。
时学谦没有说话,她看了看陈三省,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那时候的陈三省在普林斯顿任职,穿一身规整的毛呢西装,架着一副窄框金丝眼镜,在原子的理论计算方面很有一手。
而现在,他夹着烟头随意的坐在沙堆里,结实耐磨的迷彩军裤上尽是土,脚蹬一双黑军靴,松松夸夸的条纹衬衫罩在身上,随意的卷到手肘处,扣子解开了两粒,下巴处胡子拉碴的,头发也很久才想起来理一次。
的确,在这里,大家没有必要也没有精力去在意外在形象,不是没有条件,而是谁都没那个心情。
比起每天把自己捯饬的精致妥帖,大部分人更想要不眠不休的解出一组重要的数据,或者想出一个好点子来。
“氘氚反应的数据不够,那只能用其他代替粒子,补做一部分实验,先建立别的粒子的状态函数,再关联推演出氘氚的了。”过了很久,时学谦才说了一句。
“只能这样了。”陈三省拍拍土站起来,“今天早上开会,文教授心情看起来不大好,精神也很疲倦。”
可不是吗,按照现在的情况看,两年前接受法国的交换似乎是更好的选择,如今数据不完整,研究遇到瓶颈,文震铎作为当初拍板的人,一定心急如焚。
陈三省灭了烟,“我这几天想了想,决定还是用赝势法结合简谐近似来建立体系,那样得出的状态方程最贴近真实。以前我尝试过一个原子的模拟计算,很复杂,现在要考虑几千万甚至几亿个原子数量级的模拟,那计算量不是一般的大,一般的工作站根本承受不来……”
“我也这么想,可是如果要启用国家超算中心那个开放性的平台,难免有泄露信息的危险。”时学谦补充道。
“哎,不说这个了。”陈三省摇了摇头,拍拍土站起身,“明天要不要去外面转转,缓缓脑子?”
时学谦估摸着时间道:“我明早还有一轮核心舱气密性实验,之后要拿结果报告给文教授。”
“那就下午去,晚上前就回来。”
“也行。”
第103章 沙漠外
基地的周边是无穷无尽的大沙漠,太阳将沙石烤的滚烫,大夏天的,下午两三点是一天中最热的时间段,地表温度高达五六十度,往板结的戈壁上打个鸡蛋,落地就煎熟了。
时学谦和陈三省利用午休的时间,填了报备表,从器械部调了一辆车出来,驾驶员会将他们送往沙漠外的世界。
车子载着时学谦和陈三省一路飞驰出基地,沙漠里没有路,也不能根据地形辨别方向,因为隔夜风一吹沙堆的形状和位置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车上虽然装着和基地点对点的GPS引导装置,也会时常出现信号不良的情况,因此,一名优秀熟练的驾驶员在这里便是非常宝贵的人才。
车开了两个小时,才看见一丝绿意。
沙漠外是一片牧场,散落着住了十几户逐水草而居的牧民,秋冬的时候,他们会转场到几百公里外稍微暖和一点的山坳里过冬,到了春夏,再回到这一带来。
牧民的交通工具是马匹和摩托车,市场小街里偶尔也会出现几辆方头车,那都是和更遥远的城里互相来往的,时学谦坐的车也混在其中,没有什么异样。
牧民们谁也不知道在那荒无人烟而又神秘的大沙漠深处竟然还有另一个世界,当然,他们也无心知道。
“塔克拉玛干”,在维吾尔语中是“有去无回”的意思,在这里,除非特别想不开,没人敢轻易靠近这片地方,广袤无垠的大沙漠,被牧民们祖祖辈辈看作是“死亡之海”。
牧区有一片小型的农贸市场,东头还有一座临时小学,西边则立着一座已经被风化的很严重的破庙。
临时小学里都是只有一二年级的孩子,没有固定老师,教课由每年报名来这里支教的大学生担任,到了时间就离开,再来下一批。
等这些孩子长到三年级,他们的父母一般会把他们送到远方城里去接受剩下的九年义务教育,全年住宿,很少回来。
所以这片牧区的人口越来越少,而且由于沙化越来越严重,附近草场质量也越来越不好,很多敏锐的牧民不再想春夏季的时候迁过来,而是选择别的更丰富的水源去了。
驾驶员开车带他们在市场边兜风,老远就听见斧头砍肉的急促声响,一排排羊皮毛毯被挂起来整张贩卖,烟雾缭绕的馕坑里烤出新鲜出炉的芝麻馕。
看着来来往往充满烟火气和野性感的农贸市场,时学谦和陈三省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暂时脱离了基地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氛围。
等车开到没什么人的郊外,便出现油画般美丽的大草地,时学谦降下车窗,闻着青草的香气,“这两年沙化严重起来了,西北不是有专门的治沙工程么,怎么不来这治治,不然再过几年这里就没人啦。”
陈三省瞧她一眼,“没人了,岂不是更好了?”
“啊?”时学谦没反应过来。
驾驶员打着方向盘说:“我在这当兵时间长,老早就听说,北边有一处巴伊木扎草原这两年治理得非常好,水源也充足,这里的人都想着干脆搬去那边呢,至于为什么偏偏不治理这一片,我就不知道了……唉陈研究员、时研究员,你们要不要在这转转?”
出来就是为了放松一下的,时学谦不想再动脑筋想别的,停下车子,她只想下车走走,于是笑道:“透透风也好。”
两个人在草地上遛弯,聊些各自家乡的风土人情,驾驶员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不一会儿走到了东边小学附近,小学修在草木最丰富的地方,否则在这种地方,刮起大风来,一节课过去就吹的半教室全是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