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红尘之轻(49)
陈西林倾过身子,触到她的手指,往上推,“这样吗?”
优美的脸在明逾上方渐渐暗下来,柔美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眼眸像藏着湖光山色的名画,背景光暗下来,亮起了画上的风景……
明逾闭上眼睛,“可是你的宅子里还挂着她的照片,怎么能说她已经不在你的生活里?”
陈西林手指一滞,灯又亮了些,她转回身,掩去陈年的酸楚。
明逾慢慢趟过手臂,轻轻握住她的手,“如果没有放下,不必多想了,我也不会再有质疑,过去两个月的事,都可以忘掉。”话未说完,胃里绞了起来,酸涩到了喉头。
“不是……”陈西林的声音轻而坚定,“照片也不是因为没放下……”她停顿了很久,“那宅子我也很久没去了。”
明逾的心这才往下落了落,放了手,“嗯……你们在一起很久吗?”
陈西林在暗光里闭上眼睛。
“对不起,不想说可以不说。”
“我十八岁,在家族的酒会上遇到她。”
房间里安静下来,陈西林的世界却渐入一首漫不经心的爵士乐,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一袭高挑的身影,像一尾幻化成人形的银色人鱼,站在自己前面,女人优雅地侧回身,看到自己,绽出笑容,“你好。”
那两个字开启了十二年的漫漫爱情,再之后便是几载酸楚的等待与找寻。
“她……年长你很多岁吗?”
“我十八岁的时候,她三十八。”
明逾的心轻轻一抽,那样的爱情该背负了多少包袱?
陈西林却知道,年龄只是这段爱情里最小的障碍。有什么是可以启齿的,哪怕是对着再度信任的人?喉头轻轻一滑,也许只有年龄。
“难怪,从那张身着旗袍的照片看,我一直以为她是你的长辈……”
“她偏爱民国的风物,拍那张照片时……四十五岁,她说自己老了……”
“不老,看上去不到四十,而且很美。”明逾这么说着,才想起为什么那宅子通身民国风情,还有那本她提到的小说。
陈西林偏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了看明逾,后者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没发现自己和照片上的人长得像吗?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吧。可是她们都有那样的神态,就连挑眉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陈西林复又闭上眼睛,有些话也许永远都无法说出口,例如,当初我只是觉得你像她。
就连认识你的场景,都那样相似。
“所以你们在一起了很多很多年,她一定待你很好。”
陈西林苦涩地扬起唇角,“她是我的爱人、姐姐、母亲、女儿。”
话刚出口,却觉得还是说了不该说的,可是这么多年,她又能向谁说呢?
人鱼为了岸上的爱情,忍受着脚下的剧痛,每走一步那痛便加深一分,她走了十二年,痛了十二年。最后她选择了离去,化作轻到不可承受的泡沫,再也寻不见了。
明逾的胃又绞了起来,这听上去像一个无可取代的位置。
“可也都是过去的事了。”陈西林故作轻松。
“爱人、姐姐,甚至母亲,都好理解,为什么是女儿?”
空气又稠了起来,向下沉淀,“她也会有她的脆弱,和可爱。”
一阵沉默。
“lynn…说这些会不会让你不开心?”
“不会,”陈西林竟轻声笑了笑,“都是些陈年旧事,”声音沉了下来,“你呢?可不可以听听,为什么你要那样轻贱自己?”
轻贱吗?明逾伸出手,“我熄了灯好吗?”
“嗯。”
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
“我做过一个男人的情妇,并且靠他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黑暗凝固了,像跌入了黑洞。
“对不起,逾,不用说了……”陈西林的声音细碎轻盈,化为了虚无。
“开头就让你厌恶了吗?”
“不,我不想让你觉得难堪。我不介意这些。”
“我想说,说完了你再决定要不要喜欢我。”
“喜欢你和你的过去无关,问你的过往只是希望带你走出厌弃自己的阴影。”
“我和他在一起时,却并不为了金钱,也不为了地位。”
“我相信。我也相信你做到今天的位置并不完全因为他,是你自己的努力。”
明逾笑了笑,表示领情,“总之,像这世上千千万万情妇的悲剧一样,他回归了家庭。然后我遇到了生命中第一个女人,她叫洪。”
“洪?”
“洪。”
这个字曾写作“鸿”,是她的网名。
“那是在我硕士读到第二年的时候,网上认识的她,她在中国蓉城。”
“网上?你在美国,她在中国?你们是……”
“网恋,异国。一开始她只是个网友。lynn,考你一题,当你无法用容貌、气质、声音,甚至性别去吸引一个人时,你该怎么做?”
第39章 走火
陈西林想了想, “如果连这些条件都不具备, 我会想就算吸引到了,我们在现实中是否有在一起的条件。”
明逾苦笑,“不得不承认, 你说得对。但大多数人遇到了心仪对象就成了捕猎者,真能在开始前就放弃的又有几人?”
“如果不计后果,把对方当作猎物, 你的问题很好答, 让对方习惯你就好了。”
她说得对, 自己何尝不是习惯了洪的陪伴。
“我在最为失意与孤单的时候遇到了她, 她颠倒着自己的白天黑夜陪伴我, 她的方式我无法拒绝,从最一开始, 她所有的话题都是关于我,她问的每一个问题, 说的每一件事情,表达的每个观点,都围绕着我,嘘寒问暖, 夸赞我, 对, 她从不吝啬夸赞,她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被重视。”
那时的她应该还是“他”,“他”不谈自己, 因为“他”是个虚假的人设,明逾想。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对陈西林说出这最初的错,也许,这与后来的自我轻贱没有关系,又或许,她想为前任留存一些只属于她的回忆和空间。
仿佛到了这样的年纪,便不会再沉迷于絮絮叨叨一字不落地诉说往事,那都是自己消化完了的。
“逾,为什么你会那么孤单?为什么你没有被如此重视过?”
为什么?明逾滑向枕头的另一端,这个问题复杂又简单。
“我是个私生女,母亲和我一样,做了别人的情人,不同的是,母亲生了我,并因为生我而离世。曾经我和你说,我的父亲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这是我从小到大背熟了的故事,他只是在母亲怀孕时抛弃了她。从小我就像一只过街老鼠,讲着街坊四邻心照不宣的谎话,让人家在背后指着脊梁骨骂野种……”
她的肩被揽住,她的整个人被揽进了陈西林怀中,嗅着她身上那熟悉的好闻的味道,心也柔软了。
“洪给过你名正言顺的关爱,名正言顺,这是你的先天缺陷,你的出身、你的初恋,都没给过你。”
眼泪划过明逾的脸庞,她庆幸有黑夜掩护。等平复了,轻声道:“她对我挺好的,那一两年很开心。”
她阖上眼睛,陈西林身上的味道让她安心。
半梦半醒间是下午五点的公车上那摇摇晃晃的阳光斑点,上了一天的课,汽车像个凑合着用的摇篮。
她是摇篮里一只昏昏欲睡的鱼。鱼是她的网名。
鸿的消息不停闪着:
鱼,别睡。
鱼,我给你讲个笑话,你打起精神,睡着了不安全。
那是研究生的第二年,这个叫“鸿”的温柔男子,有一张干净俊朗的侧脸。照片是模糊的,气质却是卓绝的。
鸿跟她的散文帖子,两人一唱一和,犹如橡树与木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