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红尘之轻(21)
“……好,明白了。”
马克叹了口气,双手交叉在颈后,往椅背靠去,“焦头烂额,真是焦头烂额。”
明逾听他这番牢骚,一时沉默。
“Ming,那封邮件你看了吗?”马克又问道。
“哪封?”明逾今天刚刚回到尘世,邮箱里躺着上千封邮件。
“关于伊万……”马克的目光意味深长起来。
“没有……发生什么了?”明逾皱起眉。
马克面上有些为难起来,“……这样的话,我要成为那个告诉你噩耗的人了……”早几年明逾和伊万的桃色新闻在FATES高层悄悄流传,相传伊万因为她辞了公司职务,变成了闲云野鹤的股东。马克甚至怀疑过明逾这次突然的告假和伊万有关……
明逾直觉不妙,下意识攥起拳头,“发生了什么?”
“伊万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所幸的是他的心脏成功移植给了他患心脏衰竭的儿子,救了孩子一命。”
明逾盯着马克的眼睛,希望看到顽皮的一闪,然后对自己说:“嗨!这是个玩笑!”
可惜她没等来这玩笑。
“当然了,我们都很难过……”马克的补充让这件事板上钉钉了,“追悼就在明天,后天葬礼。”
明逾有太多问题,却又无从问起,满心都是质疑,却不知向谁质问。
她的心里飞速理出一条线:“他的儿子怎么了?为什么需要心脏移植?”
“心脏衰竭,之前我们都不知道,据说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配型心脏,原本活不过一年了,这下也巧了……”
明逾站起身来,她需要一个自己的空间才能将这件事反应过来。
她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面前是CEO三天前向全体发出的邮件,标题是“FATES永失一位优秀而忠实的朋友——伊万”。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面前的屏幕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伊万是一周前出事的,就是自己上飞机的那天,进医院三小时后抢救无效死亡,随即立即进行了心脏移植手术。
明逾不觉摇头,泪水掉落在桌子上。有些人他在的时候你无视他,甚至憎恨他,可你还是希望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处好好活下去的。
她的心绪也被一种疑虑困扰着,这疑虑早在马克刚刚讲出这件事时就冒出来了,好像十月份伊万那番莫名的言行可以得到解释了,不!她甩了甩头,这是巧合,这一定是巧合。
她又想起自己刚到海城的那天,伊万曾打过自己手机,她一直拒接伊万电话,那天也就自然掐了他的,可那会是伊万最后的道别吗?
手机振动起来,吓得她一惊,来电显示某律所,明逾接起电话。
是伊万的私人律师,已经找了明逾一周。对方约她尽可能快地去律所碰面,两人约在了下午三点。
律师戴维斯郑重地关上门,呈上一只密封的文件袋。
“明女士,E先生生前委托我交给你一些东西。”E是伊万的姓。
那个猜想在明逾脑中越来越清晰,她的声音却模糊了,“那是……什么时候?”
“今年1月2号,新年假后第一天。”
明逾沉默着。
“明女士,等你准备好了请告诉我。”
明逾下意识深吸了口气,“我准备好了。”
戴维斯拆开文件袋,将里面的东西逐一整齐地码在宽大的桌上。
“这一份,”律师递上一只信封,“是E先生写给你的信,他要求你阅后即毁,抱歉明女士,我只能要求你在这里阅读,读完后我会用这台特制的碎纸机将它打碎,”他指了指身旁的机器,“并需要你签字,”他又变出一张纸,“我将和你一同签署这份文件,声明这封信没有作任何复制,并在阅后即毁。”
第18章 护送
明逾心里升出一股火气,接过信,拆开。那是一封手写信:
我亲爱的逾,
微笑:) 不要跟戴维斯发火,你的伶牙俐齿很可爱,但可怜的戴维斯也只是拿钱办事。至于对我的火气,等将来再见面时再说吧:)
逾,答应我最后一件事——虽然这对于你来说有些不公平——请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诺亚的心脏维持不了几个月了,他是那么棒的一个男孩子,应该还有很长的人生路去走。我爱他,并且——我这么说绝没有让你负罪的意思——在他刚出生的那几年,我对他的忽视一直让我这个父亲深感愧疚。后来当他确诊了,我确实受不了。
我愿意倾家荡产去寻找匹配的心脏,却一直在等待中消耗着小诺亚的生命,他恶化得太厉害了,两周前还可以正常走路,上周突然倒在了地上,至此他只能卧床了。
逾,我不想让你听这些,可是我还能对谁去说呢?卡罗也快支撑不住了,你知道卡罗生下诺亚后病了几年,他就是卡罗的一切……我不想看到他们全部倒下。
我更不能让他们知道真相,我不能让可怜的小诺亚活在愧疚中,不能让卡罗活在“丈夫儿子二选一”的噩梦中,还有我可怜的小姑娘,“爸爸或是哥哥?”——不,我不能让他们在我自私的决定中痛苦一生。
逾,我亲爱的逾,我唯独信任你,也爱你,这爱和当年那轻浮的欲又不同,你在我的生命中不断沉淀,愈久弥香。我欠你很多,包括那个失去的小生命,这一年我总是想,我还能给你点什么呢?悄无声息地给你,不会给你带去困扰。
恐怕最后还是要惹恼你,我所能给你的,从来不是光明正大的,逾,你会原谅我吗?不原谅也行。
请不要担心,诺亚的心脏问题来自他母亲那一方,我是健康的。
再见了,逾,无论你接受与否,我最好的祝福都给你,给你美丽的人生,你是个多么美好的女人,你根本不知道。
……
落款在明逾眼中模糊了,直到她意识到这封信她根本不能拥有,“对不起,我想再看看。”
“明女士,你想看多少遍都可以。请慢慢来。”
明逾知道那只是他的客套话,天大的事也不过是他一天下来处理的数十桩案子中的一桩,客套的基础是她看上去不像能在这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将信看到天亮的女人。
更何况桌子上还躺着很多事等他们处理。
她将信认认真真看了三遍,又认认真真折好,交给戴维斯,“可以销毁了。”
“你确定吗?”
“确定。”
戴维斯很有仪式感地站起身,明逾也下意识地站起,信在机器里化成了尘埃一般轻的粉末。
两人签字,证明信没有被复制,已销毁。
“好了,明女士,准备好下一个环节了吗?”
明逾坐回椅子,“准备好了。”
戴维斯将一份文件翻开,呈现在明逾面前。
“E先生在C学院精子库为你冻存了6管,6 X 1 CC的精液,其中3管洗过,3管原液。上述物品以‘已知捐赠’的形式开设户头,使用人限定为明女士你,提取条件为这封带有提取码的律师函。E先生预支了二十年的冻存费用。另外,E先生委托我为他签署保密协定,”戴维斯又翻开到下一张纸,“一旦你签署协定,将没有人知道捐赠人是谁,保密性受法律保护。具体条款都在这里,这项协定的宗旨是保护明女士你的利益。”
明逾有些吃不消了,伊万给她的惊吓太多太丰富。
“明女士,我理解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所以你无需在今天作出决定。我将为你提供一份复印件,供你回去慢慢研读思考。”
明逾点点头,“如果我不接受呢?”
“你只要不去取精液就行,二十年后精子库会将它们销毁。也无需签署这份协议。”
“明白了。”
“E先生还为你留了一样东西。”
明逾站起身来,紧闭的百叶窗让她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