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云间(98)
“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直到失去力气”
“为了你我愿意”
上一次听他唱歌还是去年的圣诞节,三三记得那时候的陈云旗好像完全沉浸在莫名的感动中,声音有些暗淡低沉,完全不像此刻这么沉稳深情。他不知道陈云旗唱的是什么歌,却把歌词听得清清楚楚,错愕之后,眼角迅速地染上了一片红,眼眶潮湿又温热,心底也涌起一股汹涌的暖流,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一动都不能动了。
......
“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
“让我们形影不离”
......
路人都被琴声和歌声吸引了,不断从四周围拢了过来,有的拿起手机开始录像,有的听到熟悉的歌词忍不住跟着轻唱。陈云旗端坐在展台的中心,白色的衬衣袖口卷起,露出一小截结实的小臂,弹着琴唱着歌,不时抬眼望向三三,仿佛眼中只此一人,满怀的深情也只奔涌向那伫立在人群中的少年。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只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
“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哪里”
完美的间奏过后,音乐进入了高潮,陈云旗从容地投入在深情的表白当中,音调也逐渐拔高,愈加激昂起来。
“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己”
“我怕时间太快不能将你看仔细”
“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
“永不分离”
......
原本赶来欲加阻止的工作人员和保安也愣在了原地,一时都有些不忍上前打断。所有人都察觉到了陈云旗深情的目光,继而望向满含热泪的三三,发出了一阵阵唏嘘。
三三呆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他这一生从未料想过会身临在眼前这样的场景之中,除了感动,找不出任何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他眼睁睁地看着陈云旗按下最后一个音符,合上琴盖,在众目之下抿嘴微笑着,穿过人群来到自己面前,将自己拥在了怀里。
“三三啊,我们永远都不会分离。”
第七十五章 小气
耍帅是要付出代价的。
陈云旗跟三三之间那些因为于小松的出现而产生的隔阂,终于被他用一场惊天动地的表白化解了。可刚刚哄好了自己的小男友,还没来得及得意,就又遇上了新的麻烦。
周一的工作例会上,陈云旗一边发言,一边将手伸进裤子口袋反复挂断着周军的来电。周军锲而不舍,打得他手机没了电自动关了机才消停。午休时陈云旗充电开机,看到手机里除了三三的两条信息之外,全是周军的未接来电,足足有三十多条。
他拿着充好电的手机来到茶水间,给周军拨了回去。周军迅速接起了电话,半句客套都没有,直接怒不可遏地质问道:“陈云旗?你最近在干什么?”
“我没干什么啊,工作,谈恋爱,”陈云旗一边搅动着杯里的糖块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谈恋爱?跟谁谈?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不联系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陈云旗对周军这种气急败坏的态度早就习以为然,在他的印象里,除了刚见面的那段时间外,周军几乎不会心平气和地说话。他摸不清近二十年未见的儿子的脾性,总感到自己在他面前没有存在感,只好用这种蹩脚又愚蠢的方式强调自己的威严,希望陈云旗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对自己毕恭毕敬唯命是从,试图找回一些做父亲的尊严和地位。
“你老实说,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那个小男孩是谁?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不嫌丢人吗?”
“丢人?我为什么要感到丢人,”陈云旗轻笑了一声说:“我光明正大地谈恋爱,有什么丢人的。只不过我的恋爱对象是同性而已,你是不是太少见多怪了。”
“还有,他不是小孩子了,也有名有姓。”
周军完全没有意识到陈云旗现在的态度其实跟自己年轻时有那么一点相似,有些冷漠,又有些无情,还带着隐隐的桀骜不驯。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要不是小张叔叔看到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一个男的搂搂抱抱,赶紧告诉了我,不知道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打算瞒你,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而且...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必要吧,我二十七岁的人了,跟谁恋爱是我的自由。没其他事了吧?我先挂了,还有工作要做。”
不等周军再开口,陈云旗就果断挂掉了电话,任他再打回来多少次也不肯接了。
因为周军的电话轰炸,陈云旗差点错过了唐俞韬的来电。下班后他刚坐进车里,唐俞韬再次打了过来,用他那标志性的夸张语气对陈云旗进行了一番强烈的谴责。
“我日...你是有多忙?比国家领导人还忙是吗?”
陈云旗假装不耐烦道:“有事快说。”
唐俞韬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我算是看清你了,指望你对我温柔点、多说几个字是不可能的了,我怎么会交了你这种见色忘义的朋友的,简直是我的人生污点。”
陈云旗目视着前方,果断超过了一台慢吞吞的比亚迪,憋着笑说:“看来你那双慧眼不太灵,现在才看清,晚了。”
“负心汉!薄情郎!你这种人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喜欢!这个看脸的世界太不公平了!”唐俞韬愤愤不平地说:“打完这个电话,我们就一刀两断,劳燕分飞,三叠阳关声堕泪,花自飘零水自流,此情可待成追忆......”
“行了行了,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给我吟诗?”陈云旗听他越说越没边了,赶紧制止道:“说正事吧,三娘还好吗?三三他爸...他家怎么样?”
自从三三跑出来后,就彻底跟家里断了联系。平日里陈云旗和三三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不提此事,但这终究是他们的一块心病。无论三三有多么想跟陈云旗在一起,也还是会想家,想爸爸妈妈和妹妹。好几次陈云旗都撞见他坐在桌前对着书本发呆,一问便说自己是在思考题目。现在的的生活是他勇敢争取来的,可获得了自由和爱情的同时,他也丢掉了亲情。
唐俞韬终于用正常的口气说道:“打电话就是告诉你一声,我跟李辉要走了。李辉打算回去申请留校,他家给他安排了一大堆相亲,这货已经等不及了,还他妈有一个月呢,昨天就把行李收拾好了。”
“三娘没事,前几天她还说要是跟你联系了,就叫你一定放心。你打过来的钱我想办法让她收下了,只是她一个寡妇,在这里快待不下去了,她准备下个月就带外公和孩子去外省投奔姐姐。”
陈云旗能想象到三娘的处境,李老七死后,她一个女人不仅要扛起养家糊口的重担,还要面对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可想而知会有多艰难。
“嗯,离开也好,你告诉她,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陈云旗将车停好,坐在车里继续跟唐俞韬通话。
“好,我会跟她说的。她很惦记你和三三,我知道你不好受,但有空还是给她打个电话吧。”
上一次跟三娘通话,陈云旗醉得人事不省,什么也没说只顾着哭了。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勇气听见三娘的声音,害怕自己情绪失控惹得三娘也跟着伤心。他对李老七有太多太多说不出的遗憾和自责,稍稍想起,心就会痛得难以言喻。
唐俞韬又接着说:“阿姆自从三三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听说是去外省打工了。三三他爸知道三三跑了,气得好多天没出门,见到我们就像见了仇人...唉,我们也算是熬过来了,孩子们都转出去读书了,我琢磨着干脆早点走算了,省得在这不招人待见。”
唐俞韬和李辉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除了几个年纪实在太小生活无法自理的,其他天云小学的学生已经全部找到了一对一的资助,陆续转到了海源县读书。在下一批需要上学的孩子们长大之前,天云小学暂时关闭,盛老师也心有不甘地回家种地去了。
三三爸的反应也在陈云旗意料之中。无论他们怎么努力,让一个年过半百的农民接受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这个事实,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无法改变根深蒂固的思想和观念,只有等待时间将仇恨消磨,将关系缓和。
“路叔要不是年纪大了又死要面子,我估计得把我和李辉绑了,让我们带着他来找你,”唐俞韬无奈地说:“你他妈的,偷心又偷人,比情场老手还牛逼,我服。”
陈云旗没有理会他的戏谑,真诚地说道:“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唐俞韬刚做好了回击的准备,冷不防听见他开口道歉,顿时有些不适应地说:“咦...干嘛突然破坏气氛,快拉倒吧。”
陈云旗被他逗笑了,又接着问:“你呢?接下来什么打算?”
唐俞韬大大咧咧地说:“去西藏啊!之前不是就告诉你了。回家过个年,年后就出发。”
“真的去啊?”陈云旗忍不住感叹道:“我还是不敢相信你舍得出家。”
唐俞韬惊呼道:“想什么呢!我是去支教好吗!只不过这回没有组织,我们几个网友打算拉点赞助成立一个NGO②,怎么样,这次还要不要来加入我们?”
陈云旗打心底地敬佩道:“韬兄志比天高,我自愧不如,要养家糊口啊,不比从前了。”
“嗨,钱是赚不完的,人生可只有一次,活得洒脱点,苦也好累也好,满足最重要。”
隔着电话陈云旗都能想象到唐俞韬此时的表情,永远的心高气傲玩世不恭,愚钝得像智者,狡黠得像孩童。他笑了笑说:“嗯,也许将来还有机会,我们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重聚吧。”
“我操,说得太夸张了吧,”唐俞韬惊呼道:“老子结婚你可得来帮忙抢亲啊!”
“......你要跟谁结婚?”陈云旗闻言有些出乎意料,“哪个姑娘这么不幸...”
“唉我,你真的,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唐俞韬气得想骂人,忍了半天才说:“宋菲菲要辞职跟我去西藏,我没让,等我哪天浪荡够了就回去娶她,安安分分在家当个家庭煮夫,吃吃软饭。”
陈云旗嗤笑道:“你脸皮可真够厚的,难为她了。”
唐俞韬沉默了三秒后对他“拜拜”了一声,果断挂了电话。
站在电梯里,陈云旗才想起还没来得及问问盛勤勇三兄妹的情况。考虑过后他决定暂时不把这些事说给三三听,高三上学期即将结束,学习氛围也越来越紧张,三三除了写作业还要上补习班,几乎没有空余的时间。这个节骨眼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