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𫵷汌睡得很沉,没有醒来。
李检敛着呼吸,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迈着步子走在地板上,他又叫了两声:“严𫵷汌。”“小汌。”
确认严𫵷汌真的没醒,李检才放轻动作下了楼。
客厅没开灯,却映入了水池的底灯,一切被蒙上朦胧的光影。
所有的家具变成一个个黑色的影子,躲在光照不到的地方。
只有客厅的沙发隐约露出轮廓。
沙发下压着成片的红色,阴影斜射,倾过的沙发剪影落在李检脚尖的位置。
与恐惧相比,重回这栋房子所带来的的悲伤要更压得他喘不过气。
李检一点点朝着沙发走过去,掀开遮尘布,一屁股坐上去。
他伸手去摸坐垫与靠背之间的缝隙,摸到了一盒拆过的烟和一只打火机。
李检半躺在沙发上,一部分腿伸出去,悬在半空。
灯光映在地板的影子徐徐飘起烟的轨迹。
他吸着烟,浓密的眼睫在冰冷的空气中颤抖了几下,缓缓合拢。
一声摔门的震响后,屋外传来父亲声嘶力竭的怒吼。
“钱呢?!我他妈差点被警察抓到!操!我在海边的废品站找到车了,为什么车里没有钱!那十五亿哪里去了?我跟你说我可没有拿!”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你消失了五天!我五天都联系不上你要怎么信任你还能给我钱!!”
坐在桌上的李检被吓得哆嗦了一下,他本能地看向小汌的方向。
房里只有一把书桌椅,李检坐在桌前自学。小汌正坐在那把由废木拼接而成的矮小板凳上,李检送他的漫画书被摊放在小汌并排曲起的略粗的短腿上,他拿到书的第一天其实就已经看完了,但仍旧看了一遍又一遍,毫不厌烦。
或许是察觉到他惊惧的视线,小汌白白的脸颊抬起来,目光很稳,看不出害怕的神情。
外面持续传来父亲喊叫的声音,伴随着母亲间或的抽噎与焦急的问询。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让父亲的喘息声更大了些。
小汌在李检的目光中,缓缓扭过脸,看了眼门的方向。
“他们不会来救我的。”小汌又把头转了回来,对着李检静静地说,“没有人喜欢我。”
他的话语间没有太大感情波动,也没有很多温度。
李检愣了愣,傻傻地眨了两下眼睛,问:“为什么?你爸爸妈——”他说着,忽然想起小汌曾经说过自己没有母亲,把张开的嘴唇陡然抿住,停了两秒,才继续道:“他们不会担心你吗?”
小汌慢吞吞地摇了摇脸。
李检还要再问些什么,小汌再次开口:“昨天晚上那个男人——”
“操!”父亲爆出一声粗口,对着电话大叫起来:“那个人他妈的死了!你给我处理掉!现在尸体就在我家客厅,我儿子和小崽子都在家里,你自己看着办!我再给你一礼拜的时间,要是还没有见到我应得的一百万,我就直接去警局自首,我们谁也别想好过!!!”
“昨天晚上的男人?”李检有些迷茫地看了小汌一眼,因为父亲的话,他脸色有些发白,但神情中流出来更多的是困惑:“什么男人?”
小汌翻页的动作停下,他想到李检昨夜突然的晕厥,顿了顿。书页沙拉地响过,小汌又把这本书看完了,他看着李检的方向,摇了摇头:“没什么。”
“现在……怎么办……”
母亲抽噎着,似乎是怕吵到房里的孩子,极力隐忍着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分外断续。
父亲挂了电话,声音听起来烦躁:“还能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你就知道问怎么办!”
“那……这个死人怎么办?会不会坐牢啊……”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害怕。
父亲的踱步声响起来了:“呸呸呸!人又不是我们杀的,坐牢也不是我们坐牢!”
“可是——”
“没有可是!他自己都说了是他杀的人,跟我们没有关系!跟小检更没有关系!”
“滋滋——”
一时间,整个房间安静了。
李检为了听得更清,趴在门板上,在霎时的沉寂中,仅能听到自己加重的心跳和父母呼吸的声响。
“是、是他的电话……”母亲颤抖摇摆的声音重新响起。
父亲低咳了一声,低声说:“别动。”
母亲霎时噤声。
过了几秒,震动的声音消失了。
李检听到脚步声很慢地响起来。
紧接着,父亲的声音更轻,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你把那天从小孩儿身上拿走的手机放哪里了?”
母亲不自觉地也压小了说话声:“小检书桌的柜子里,我还问了人,他们说那一个手机能卖四千块钱。”
李检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书桌,小汌注意到他的目光,跟着朝那里看了一眼。
“你看这个手机是不是跟那个挺像?”
“好像是!”母亲的声音稍大了些,很快又轻下去:“我看就颜色不一样,那个是黑的。”
“那这两个都卖了,岂不是就八千了?”父亲抑制不住欣喜,方才的暴怒好像被全然抛之脑后。
母亲也跟着吸了口气,八千块钱,是他们在农村务农整整两年才能攒下来的。
“滋滋——”
震动声重新响起,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滋声后,两声电子铃铛短促的脆响接踵而至。
父亲说:“是信息,他知道这个人出事了,让我们接电话。”
母亲呼吸一滞,慌了神:“这可怎么办?不能接啊——”
“滋滋——”
父亲的话顿在唇边,一旁是母亲喋喋劝告,一旁是手机震动的声音。
“滴!”
电话被接通了。
“他人呢?”
一道低沉醇厚的男声在接通电话的短暂沉默后,率先响起。
不知道父亲是按了什么,手机的声音格外大,让门后的李检听得一清二楚。
这时候,他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来。
李检下意识回头,小汌走了过来,和他一起趴在门板上静静听起来。
父亲的声音有些慌乱,勉强道:“什么、么人?我不知道!你是谁?!”
说话的男人发出一声冷笑,“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既然他死了,你想不想接手他的工作?”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杀了你绑走的那个男孩,我给你两百万。”
父亲的声音猛然止住。
李检蓦地屏住了呼吸,他情不自禁地垂下眼睛去看小汌,端对上小汌空洞且黑沉的眼睛,很快移开了视线。
父亲深深吸了口气,母亲像是懵了,没有吭声。
沉默良久,父亲嘶哑着开口:“我凭什么相信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笑了笑,声音不大,却异常明细,李检听得清楚,想必小汌也听得十分明显:“他是我孙子。”
李检这个年纪已经能隐约明白一些事情了,但他不知道小汌明不明白。李检的手下意识搭上小汌软和的肩膀,薄手背离小汌的脖子很近,能感觉到他身上微温的热度。
小汌没有说“他不是我爷爷”,或“他就是我爷爷”,他只是跟李检一样,默默地听着。
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很寻常,甚至称得上轻描淡写,浑然不怕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会如何,这种自信中藏满了对他们的轻蔑。
“给你一天时间,杀了他,把他身上的那个手机给我,我就给你两百万,现金、支票、存折、金条,随你选。”
半晌,父亲只说了一个字:“好。”
李检放在小汌肩头的手倏地抓紧。
小汌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很淡漠,像是即将死去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什么人或者动物。
电话被挂断,母亲的声音响起来:“真、真要杀了他呀……”听起来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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