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走到桌边的时候她踩着细高跟的脚滑了一下,杯底来不及缓冲,撞上桌面,滚烫的茶水顷刻震出来,打湿了严𫵷汌的袖口。
这种低级错误对于任何一位高管身边的秘书来说,都是致命的。
严𫵷汌很少会在熟悉的人面前维持温良斯文的假象,以至于他手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怕他。
倒不是老板太过严厉,而是从两片透明的玻璃片后偶尔会闪过空洞黝黑的眼睛。
被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长时间注视,会让人背脊生寒,下意识错开视线。
不过严𫵷汌倒没说什么,从她手里接过纸,把手背上的水沾走。
他的皮肤很像西方人,稍有温度的变化便很明显地变红,挪开纸后,留下一片微红的痕迹。
老板没再追究,赵莹松了口气,从他桌上抱起一沓处理好的合同往外间走去。
“等一下,”严𫵷汌在电脑上打下最后一个字,转动了椅子,叫住她,声音毫无平仄。
赵莹僵硬了下娇小的身躯,缓缓转过身时已经挂上了完美微笑:“严总。”
严𫵷汌随手把眼镜取下来,放在一旁。
看过来的眼周有长时间盯着屏幕而留下的红痕,不过严𫵷汌神情并没有显出疲惫,他问:“谁规定的工服?”
这些问题他任职那么久都没问过,即便现在被贬下,赵莹也想不到他会问。
她傻了一下,很快便业务能力十足地背出任职守则上的话:“是辰昇创立以来就有的秘书处统一着装要求,沿袭萨昂美国总部的职场时尚感,美而精的工作理念。”
严𫵷汌没做反应,把眼镜又拿到手上打开,正准备挂上鼻梁的时候,手里的镜架又停顿了一下,稍稍挪开。
赵莹准备抬动的脚步犹豫着想要动弹,高跟鞋刚落在地板,就看到严𫵷汌的动作,她便又在原地呆了一会儿。
随后,听严𫵷汌问:“你认为这样的着装能提高你的工作效率吗?”
想了想,赵莹谨慎地开口:“身为您的秘书,维持姣好的外观也是体现我工作能力的一点,刚才是我的失误,对不起。”
说完,她就有些忐忑地小心看了严𫵷汌一眼。
“你一年的工资多少?”严𫵷汌问。
赵莹答道:“我每月的月薪在两万至三万间浮动,算上年终奖后的总工资每年约为三十五万左右。”
“我有个私人问题,”严𫵷汌重新把眼镜放下。
赵莹感到一些意外。
至今以来,严𫵷汌并不是一个善于体贴下属并试图与人交心的上司,甚至不光是下属,他可以说是一个生活中关掉所有感知情绪,对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关心的人。
这样的人,工作上效率与能力确实高得出奇,但相处中势必分外薄情寡义,到了一种冷血、自私、无情无义到看起来倨傲的地步。
严格来说,如果他愿意的话,严𫵷汌不需要在意任何人是否会受到伤害。
严𫵷汌所在的世界,吃、穿、用、度都可以被金钱符号化,资本铸造血肉之躯,而后丰添骨肉、繁衍生息。
自他脱离母亲脐带流经全身的血液里,呼吸的氧气里,生长中遇到的人、处理过的事,全都被尔虞我诈、虚与委蛇充斥。绝对理性被推崇,情感趋于淡薄,一切都被物化,成为钱权交换下的牺牲品。
在严𫵷汌生活的世界中,无情成为常态,法律界限不断压低。
人性不再重要,爱情自然湮灭。
赵莹微微笑起来,精致的妆容伏贴在脸上:“您愿意问我,我荣幸至极。”
严𫵷汌问:“你想过维护公平吗?”
“我还小的时候想过。”
长大后的赵莹保持着微笑。
静了片刻,严𫵷汌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现在有一个人,想要、一定要这个世界公平,你觉得以我的能力可以帮他做到吗?”
赵莹从善如流地答道:“您的资本让您可以战胜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不公。”
严𫵷汌随意交合的手分开,把桌上的眼镜戴回眼前,反光遮挡了黑沉眼瞳中情感的贫瘠,他略勾起唇,朝她道了声谢。
赵莹抱着资料,稍欠身踩着高跟鞋干脆的节奏离开。
金钱面前,善恶有报土崩瓦解。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金钱永不眠。
现在严𫵷汌想把身上从诞生便容积的污秽荡涤,此刻哪怕就连他自己,在面对庞然骇物时也产生了短暂的怀疑与不确定,忍不住从他人口中得到零星的肯定。
年前最后一次更新啦!正如第一章 作话,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平安顺遂!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来自马克思
第35章
张清在晚些时候回复了李检,他今晚临时需要加班,明天才能再去李检家。
李检回了个“ok”的表情才把手机放下。
这里的资料很全,他定了三小时的闹钟,等铃声响起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把所有资料复原。
不知道在有限的时间内,下一次能看到这些资料的机会还多不多。
于是,李检把目前已有的证据链都拍下来发给自己的文件助手,而后就删除了手机里的原片。
做完这些事情,已经晚上七点了。
李检起身后抻了下手臂,或许是站起来的速度太快,裹着纱布的伤口传来一阵疼痛。他急忙扶着一旁的桌子撑了下手臂,桌子在推移间发出尖狞的声响,像是铁皮在大理石上剐蹭出深又宽的痕迹。
当年装修这栋房子的时候是李检亲自设计监工的。
买房子的钱他出不起,严𫵷汌也没有给他机会,装修房子的钱李检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严𫵷汌来出,他工作几年攒下来了三十万,又贷款了四十万才勉强把这栋毛坯1.8亿的别墅装完。
不过李检没有多少美学天赋,基本上是工作间隙从软件上浏览到一个好看的样板房就收藏下来,以至于房子完工后的整体风格很是割裂,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但好歹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用心设计的房子,在嘉青市的高昂房价下,以后也不见得有机会再装一次,李检对这套房子可以说呕心沥血。
光是客厅的大理石地板就花了他十五万。
担心磨坏地板,李检蹲下去伸手摸了摸地板,确实留下了一道肉眼难以看清的痕迹,登时感到些许肉疼。
但他刚摸了两下,余光赫然瞥到一旁沙发角隐入边缘阴暗前的一点沉红痕迹。
李检的心口咯噔重跳一下,他缓慢地扶着桌子站起身,紧张地舔了下嘴唇把桌子移回原位。在桌子与沙发之间的空位踟躇了两秒,才俯身靠向沙发痕迹。
这是一滴很明显的血迹,不过留在地上的时间太久,干成了脆脆一层黑红色的血皮。
他用指腹轻轻在上面一捻,立刻裂成细小的粉末,随着气息扑簌而下,又完全消散。
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手臂先一步推着沙发平移,露出下面被遮盖着更多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在把全部的痕迹映入眼底时,李检突然有了一个极其疯狂的猜想——
严𫵷汌不会一直把四年前所有的血迹都留着吧?
重新站起身时,李检深深吸了口气。
他本能地朝暗沉的天色瞥了一眼。
玻璃门外的水池边自动亮起了绿蓝交接的灯光,矮墙前的绿色植物下埋有不大却很亮的射灯,同一时间自下而上照起,反倒映出影绰的黑影,看起来有些阴森。
屋里的大灯没有开,唯一亮着的只有桌上台灯羸弱的光。
冷飕飕的风被玻璃拒之门外,烦不胜烦地发出细碎的响动。
黑暗中树影摇曳,枝桠枯瘦地顺着矮墙而上,像一只只长伸而来的手。
李检环视过一周被沙发与装饰物摆满的地板,血迹的猜想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蝉。
这时,玻璃门外又有一阵水花扑落的动静。
李检快速回头,下意识瞥了眼窗外的鳄鱼,这才看到侧身站在水池前的严𫵷汌手里正握了个铁夹,夹了一块肉在喂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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