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思绪变得纷乱,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焦虑,一改再改的研究方案,又想到贾依然以前形容杜长闻“严苛又□□”,忽然觉得贾依然或许才是真正了解杜长闻的那一个。
也许他先入为主地认定杜长闻对自己心存好意,又钦佩他的能力和成就,就总认为杜长闻与别人不同,是个没有缺点的人。
但或许杜长闻就是一个性格古怪的普通人。
可他始终不肯说杜长闻一句不是,沉默片刻,还是劝慰道:“他也是怕你后悔吧,毕竟转硕容易,再想读博,就难了。”
贾依然倒是很洒脱:“我也知道他没有恶意,哎,就是一说这事儿我两就得吵起来,只能再找时间跟他谈谈了。”
这天和贾依然聊过之后,她这个当事人还没有怎样,夏镜自己已经心事重重起来。但他不明白自己是在为谁担心,为贾依然,为自己,还是为杜长闻。
整个城市迅速染上春色,习习吹来的海风中也带上了温度,夏镜身处其中,却煨出一种弥漫的焦虑。虽然一再告诉自己还有半年时间,根本不需要着急,可贾依然和杜长闻僵持着,落在他眼里就成了某种令人不安的预兆。
有一天,他半夜醒来,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应该接受徐磊的课题。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又仿佛蛰伏已久。
夏镜开始动摇,并且为这份动摇找到了合理的理由——他当然想做杜长闻的课题,但杜长闻的要求太高,他只是一介凡人,毕设还要做那么久,还有多少次挫败等着他呢?他不想杜长闻用失望的眼神看自己,更不想和杜长闻因为毕设闹成贾依然那样,主动避让也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第二天早上,夏镜在实验室清洗咖啡机的时候,杜长闻来了。
滤网、滴水盘、储水罐都拆开清洗干净了,夏镜站在桌前,微微弓着身体,正在重新组装他们,听到杜长闻进来的动静,他抬头打了招呼,又埋下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杜长闻端着杯子出来,靠在办公室门前,默不做声地看他。
夏镜组装完毕,一抬头,才看见杜长闻。
他以为杜长闻等着接咖啡,于是说:“装好了,还没填咖啡豆。”
杜长闻“嗯”了一声。
夏镜看见他手里的杯子,鬼使神差地伸手,说:“我来吧。”
杜长闻把杯子给他,走到柜子前面,去拿咖啡豆。
等夏镜洗完杯子回来的时候,杜长闻已经填好咖啡豆了。两个人各自接了杯咖啡,夏镜往座位的方向走,而杜长闻还靠在那里,似乎是随口一提,对他说:“我记得你上次说修改毕设方案后,再找我。”
夏镜脑海里再次冒出了那个念头,但他犹豫片刻,点头说:“嗯,我改了一版,你现在有时间吗?”
杜长闻向他走过去,同时说道:“看看。”
夏镜打开笔记本电脑,杜长闻在他旁边坐下,和他看同一个电脑屏幕。
夏镜点击鼠标,把自己修改的地方讲给杜长闻听。杜长闻很耐心,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指责的情绪,但也没有放水。他有时候会打断夏镜,问一些问题,或者拿过他的鼠标,标记一些地方,方便夏镜后续补充。
室内很安静,窗户开着,没有风声,但有清新的空气飘进来。
夏镜看着屏幕,视野里还有杜长闻的手。离得很近的缘故,哪怕不经意也看得清楚。偶尔抬眼的时候,视线扫过杜长闻的五官,上午的春日阳光让一切都像白描画,杜长闻眼尾细细的纹路,还有嘴角微抿的弧度,都印在眼里。
他再一次离杜长闻很近,但忧虑也同时滋生。
像一个两难的陷阱。
他希望能和杜长闻很好的相处下去,不要有争执,更不要有失望。
“别的没问题了。”杜长闻说完最后这句,才喝了迄今为止的第一口咖啡。
夏镜还没有喝,但似乎已经受到了咖啡的影响而变得心跳紊乱,他知道自己在紧张,但他还是开口说道:“徐老师那边,有一个新课题……”
第15章
夏镜把徐磊建议他做新课题的事情说出来,试图听听杜长闻的意思。
可是杜长闻显然不给他模棱两可的余地,听完他的话,反问:“那你刚才还和我讨论什么?”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并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半途而废?”
夏镜让他问得哑口,他不擅长应对这种谈话,但努力解释道:“之前你同意我做这个课题,我很感激,也很愿意做,只是这两个月以来,我总是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达到你的要求,我在这门专业上的水平你也知道,尽管愿意努力,但这种事情,短期的积累总是有限的。徐老师那边也没说一定要我做那个课题,只是给了一个选择……”
“好,我明白了。我以为你拖延这么久没有找我,是在思考。”
杜长闻这话说出来,立刻在夏镜脸上看到了难堪的表情,但他还是说完了后半句:“原来你是要做两手准备。”
夏镜几乎慌乱地开口道:“我——”
可是吐出一个字后,就再也无以为继了。
他知道自己潜意识里藏着这个想法,只是自欺欺人地不去想它,好像只要不去想,就能把问题放置在那里,等着杜长闻的反应来决定下一步。被动的人总是不用承担责任。夏镜越想越觉得不安,脸色都白了。
杜长闻反而替他解围似的,说:“这当然也是一种方法。”
夏镜白着脸看向他,听他冷淡客观地提出疑问:“可是,只做这一个课题你都觉得困难,同时考虑两个,或者换一个课题,你就能做得更好吗?”
夏镜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着,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扔进冰水里过了一通。
他发觉自己根本无法直视杜长闻的眼神,只能死死盯着桌上的电脑,努力平复呼吸。
或许是他的神情实在难看,杜长闻沉默片刻,还是说道:“夏镜,你可以选任何一个课题,这不是关键,但你需要考虑清楚,越是重要的事,试错的机会越不会太多。”
两人离得很近,杜长闻说话的音量并不大,堪称轻声细语。实验室太安静,如果稍微大点声,任何情绪都会显得昭然。
夏镜明白杜长闻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想到过年那天晚上,杜长闻和他聊了那么久,却没有问过一句“你怎么没回家过年”,当时他为了这种克制背后的体贴意味感激了许久,可现在他只希望杜长闻不要这么体贴,而是直接告诉他,怎样做才是对的。
然而杜长闻只是说:“即使你因为这个课题太难,想要放弃,也是你的选择。”
夏镜觉得自己在杜长闻面前向来欠缺克制的礼仪,就好像现在,无论心里另一个声音如何急迫地阻止他接下来的话,他还是脱口而出道:“我只是不希望我们闹到贾依然那个地步。”
这话一出,双方都安静下来。
沉寂盘旋在两人之间。
终于,杜长闻脸色阴沉但愈发平静地说:“随你。”
夏镜没有办法在实验室待下去,提前回了宿舍。
尽管在他看来,这样的争执已经算是难看,杜长闻却似毫无芥蒂,在下一次组会时还问他“你有没有进展”,然后看他答不出话,又告诉他“那你考虑好再说”。
夏镜与他对视一眼就赶紧移开目光。
或许是受心态影响,他总觉得杜长闻的目光与当初那张照片如出一辙,都很咄咄逼人。然而语气听上去可谓和缓。
这样诡异的情形延伸到了贾依然身上,杜长闻用同样的语气问贾依然:“你呢?”
“实验一的数据之前已经有了,结果可以验证实验假设,按照之前的推论,可以加入变量考虑……”贾依然简单说了几句,最后又说:“后续实验的具体安排……等我们确定好要不要做,我再出详细的设计方案吧。”
夏镜听这话音,意思是两人还没有达成一致,但贾依然显然摆出了后退一步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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