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了一下这个名字,打了个招呼。
路过1234:你好,请问只电话的意思是只能打电话聊天吗?
安远觉得电话对面的这个人很有点意思。
他的声音很清亮,干干净净的,让人听着觉得十分舒服,人聊起来有点呆,说不出来的那种呆呆的感觉。
开始的时候对方还是挺冷漠的,说一句接一句,虽然没有表现出明显地不耐烦,但是语气里也透露着那么一点敷衍。安远想自己可真是倒楣,就是找个陌生人打电话都要被人冷对,这世上哪里还有顺心的事情?他讲着电话,看着不存在的月亮,忍不住把难过说出口,他说:「你就不孤独吗?我还是有点孤独的。」
对,很孤独啊,安远一直觉得自己很孤独。
虽然平日里看似有几个好友,但是没有一个可以交心,不是安远不放心把心交给他们,是他们从不把心交给安远。
就是那种他可能是你唯一的好友,或者你最重要的朋友,但是你却不是他的,他的烦心事不会第一个想到和你说,你永远排在那些你不认识或者你熟悉的人的后面,这种不对等的感情,安远是拒绝的。所以他的心事无人诉说,话只能讲给自己听。
白天里所有的意气风发和夜晚的孤独寂寞都毫无关系。
话一出口,对方的语气就软了下来。他说:「我也是。」
安远听了有点欣慰,原来不单单自己这样,似乎对方说了那句话后,全世界都陪他一起孤独。
有人陪就好。安远要求不高。
安远开始放松下来,他盘腿坐在羊毛毯子上。毯子的毛很软很长,总是搔得他腿痒痒的,可是他很喜欢这种触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保护自己,温暖而又专情。
他开始随意和对方扯了起来,陌生人的好处就在于你无论说什么,他都要被动接受,而你却无所顾忌,这种感觉真是美好。所以他告诉了对方自己一个秘密:
他喜欢一个人。
对于所有暗恋的人来说,喜欢都是一件秘密的事情。
暗恋的感觉甜美而又苦涩,你为自己有喜欢的人而感到欣喜,你为自己有喜欢的人也感到失落,因为你宝贵的感情终于有所寄托但是你却无法宣之于口。
林立曾经和自己说过暗恋是傻子才搞的把戏,喜欢又不是丢人的事情,干嘛不去面对。
安远笑林立单线条,但是心中也佩服他的勇敢,的确喜欢本身并不是个丢人的事情,但是自己却怕成为那个丢人的人。
说真的,他不怕被拒绝,他怕的是拒绝以后依然放不下。
暗恋至少是那片遮羞的树叶,可是被拒绝以后的痴恋就是赤身裸体的卑微了。安远不想自己做那个卑微的人,所以他选择抓紧自己的树叶,最好那树叶大得像芭蕉,自己躲在后面,等着时机成熟的时刻。
可是什么时候算时机成熟呢?
安远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当初是众星捧月中离着月亮最远的那颗星,他和那颗月亮有着几亿光年的距离,他花了十年努力想要靠近,可是对方远到杳无音讯。今天酒桌上的对话,让他惶恐,他怕自己再没机会,他想自己总要试试的,树叶很大很安全,可是他也不想总带着树叶过一辈子。
对方的话其实有点无趣的,只有在聊起酒的时候对方的话才会多了起来。
安远觉得这人许是个酒鬼,可是听他这样干净的声音又无法想像。对方说了酒的名字,安远不清楚是哪几个字母,不过这有什么重要,不过是酒而已。但是听着对方有些失望的语气,安远又也跟着不那么舒服起来,他想不就是酒吗?有什么难的呢?想喝的话,他可以管够的。可是话说出口本是想让对方高兴的,可是那边却沉默了起来。
安远忽然想到他们只是陌生人,自己的话说得唐突了。于是他赶忙转移了话题,对方也没有追究。
就这样喝喝聊聊的,安远居然也说了许多话,不过都是平日里想说而又无处去说的牢骚,对方却也乖乖附和着,就像一个老实的孩子坐在长辈身边一样乖巧。安远觉得这人也蛮有意思的,自己已经牢骚得自己都觉得过分了,他却像个尽职的焚化炉,消化分解,连一点异味都不会反噬出来。
最后,电话那头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对方应该是睡着了。
安远挂了电话,心里有一丝奇异的感觉。
最后几句的时候,对方已然是有点糊涂了,只会嗯嗯地答应,安远说什么,对方都轻轻嗯一声,乖得实在让人心疼。
安远闭上眼都能想到对方头一点点地瞌睡,却还是嗯嗯的样子。
好像他就在身边。
他说一个人喝酒是很寂寞的,安远觉得今天晚上就还好,寂寞得并不太浓。
发过感谢的简讯以后,安远把对方的号码储存了起来。
备注什么名字,安远完全没有想过,只是单单一串号码就那么存在手机里。
然后接下来的三天就再也打不通那个电话了,怎么打都是关机。
安远登陆聊天室寻找「只电话」这个ID,也再也找不到。
安远之前觉得这个聊天室的人可笑,现在发现可笑的人是自己。这算什么呢,自作多情吗?虽然他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情,但是第二天的晚上安远就迫不及待地拨打了这个号码,他还想和那个人聊聊,他觉得都是天涯寂寞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相互排遣寂寞不是正好。
可是打不通,怎么都打不通。
安远猜想是对方有事,所以没有开机。可是三天过去了,手机依然是关机,安远才算是明白了:想来自己只是对方众多长夜中的一个过客,并不特殊,也不值得期待。就像他的学生时代一样,总是在当一个路人,偶尔路过别人的故事,他却以为自己也是主角,然而过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连结尾字幕都不配有名字的群演。
就这样安远决定忘记这件事,他以前就发现:在别人忘记自己之前就先忘记别人,这样受的伤害就会比较少。
可是想来对方是早就忘记了吧?自己现在这样想不过就是阿Q精神作祟。可是没关系,有阿Q精神总比没有阿Q精神好,精神胜利法适合一切loser,毕竟生活的胜利者是这个世界上的绝少数,在这方面,安远还算不得个例。
江州的秋天一向来得任性,它从不受节气的约束,想来就来,不打招呼。昨天还在艳阳高照,今天就大风降温,一地的黄叶提醒着安远又是一年秋来到,而冬天就在不远处了。
距离第一次进聊天室已经有半个月了。期间安远又去过几次,再没有见过那个ID。电话号码他并没有删除只是也不愿意去打,他怕打过去依然是关机,这样会让他失望且愤怒,他又怕打过去真的接通了,这样会让他看起来痴缠和低下,无论怎样算,这电话是打不得的。
可是他又有那么一点妄想,就那么一点。他也想试试是不是真的有机缘巧合这种事情存在,或者换种说法,就是缘分,如果有,他可以去买下好多彩票。
在又一个独自喝酒的夜晚,安远进入了聊天室。今天他其实稍微喝得有那么一点点多。前几天他终于进入了校友群,大家相互寒暄了一下,问的不过就是何处高就银钱几何。
在得知安远自己当老板以后,群里一阵吹捧,安远表示小本生意,不过是温饱而已。大家似乎为这话开心不少,更加卖力地抬高,看着就跟嘲笑差不多。
安远早有了那么一点心理准备,于是乖乖问询那几个闹得最凶的人现在的状况,果然对方说起来都是大公司名企业,也有几个单干的那生意也做得是花团锦簇。安远识时务地表示他和这几个是天上地下没法比的,远没有对方生活幸福事业成功,那几个人才故作谦虚地来往几句,算是占尽了风光。
安远冷笑,想大家青春年少之时虽然性格不一,但也都算得上纯良,哪里像现在犹如泡进了染缸里,只比谁的颜色上得均匀漂亮,不管原本的布匹是什么模样。
不过安远也不是为了这些人而来,他是为了宋知非。
他逐一翻看群里的ID,资料什么的都看了又看,他想找出哪个是宋知非的号码,却是徒劳。
他以为自己是了解知非的,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个自信,可是他就是觉得自己是了解对方的。他看了他两年,宋知非喜欢穿的鞋子,宋知非喜欢吃的东西,宋知非爱看的书,还有宋知非思考时喜欢微微偏一下头的小习惯,他都看在眼里。可是面对眼花缭乱的ID,五花八门的签名,还有形态各异的头像,安远无法分辨哪一个才是宋知非喜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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