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很简单。一杯砂糖倒进去,再添一点食用色素,机器嗡嗡作响的同时,用木棍一圈一圈地缠住糖丝,最后卷出两颗粉色的、绵软蓬松的云朵,一朵递给等在旁边的小女孩,一朵递给了周童。
“免费的。”服务员笑着说。“糖放多了,您来一个吗?”
周童原本也是想要一个的,于是赶紧接过并向她道谢,转身捧到刚走出来的奚杨面前:“教导员,给你。”
记忆中小学毕业后就没再吃过这个。奚杨愣住了,有些无措地看着周童,周童便拉起他的手让他拿着,用眼神催促着,似乎是在期待这支棉花糖能让他的心情变好一些。
“叔叔,我们俩的一样!你的甜吗?”拿着一模一样棉花糖的小女孩蹦蹦跳跳来到奚杨面前,对他举起了一只手。“妈妈说见到当兵的叔叔要敬礼。”
女孩的妈妈坐在一旁看着她笑。奚杨很认真地向她敬礼还摸了摸她的头,又看了看周童和自己手里的棉花糖,垂下睫毛轻轻咬了一口,舌尖立刻被浓郁的草莓味包裹住了。
“很甜,跟你的一样甜。”
他抿了抿化在嘴唇上的糖,轻声对周童说:“谢谢。”
周童笑得有些干涩,只因面前的人让他大脑一片混乱,无法控制面部的表情,也无法思考。
教导员竟然......脸红了?粉若桃花的一张脸,跟那团棉花糖没什么两样。周童的心砰砰直跳,双手无处安放,只能无所适从地揉了揉鼻子。
还好还好,没流鼻血......
...
商场顶层有一条连廊直通会展中心。走回去的路上,行人纷纷向年轻的军官投来好奇的目光,看他一身军装威严肃穆,手里却捧着一团小孩子和恋爱中的女生才会央求着要买的粉色棉花糖。
午时炎热,棉花糖融化得很快,糖渍沿着木棍淌了下来,滴在奚杨手上。周童摸着口袋找纸巾,同时感到手机在震动,掏出来一看,是闻阅发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说有很急的事情要跟他讲,还附了十几个大哭的表情。
周童飞快地打字回复:“没事吧?应该看完无人机灭火就回去了,晚点宿舍见。”
收起手机时奚杨已经吃完了棉花糖,正在四处张望着寻找垃圾桶。周童上前一步抢过他手里的木棍,换成一张从餐厅带走的湿纸巾:“我去扔就好。”
这样一个平常的午后,身旁人潮涌动,如影如梭,廊桥仿若一条无尽的时空隧道,承载着人世间万千的错过与相逢。看周童的背影逆行其中,奚杨心绪纷乱,不禁再一次失声唤道:“周童”
“啊?”周童迈着大步,一转眼就走出去好远,回眸的瞬间,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落在他的身上,将一身橄榄色的军装渲染得光影斑驳,熠熠生辉。
“没什么。”奚杨抬起手揉了一下眼角,接着冲他温柔一笑:“我在这里等着你,快点回来。”
第27章
闻阅要崩溃了。
他的人生很少面临如此崩溃的境地。年级第一排名被超的时候没有,别人出去玩自己只能在家练琴的时候没有,因为急性阑尾炎错过艺考的时候没有,训练成绩差、体力跟不上的时候也没有,为数不多最近的一次还要追溯到上初中,被外校女同学一路追到家门口,堵在楼道里强吻了一口,那种屈辱、羞耻、不适和委屈的感觉至今难忘,以至于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面对稍微主动向他靠近的女生就会紧张地如临大敌,不受控制地发出疑问:“你你你要干嘛?”
一副弱小无助但宁死不屈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要强奸他......
所以至今都没谈过一次成功的恋爱,更别提接一次正常的吻了。
家里虽然经商,但往上数个几代也曾是书香门第,家规甚严。闻阅从小便被教育做人做事要稳稳当当不可鲁莽,更不可轻薄无礼,闻爸闻妈一直盼着儿子今后能娶回一个知书达理、贤惠孝顺的媳妇,恩恩爱爱相敬如宾,一个哼曲儿一个操琴,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把闻家的传统和家业传承下去。
谁知儿媳妇八字没一撇不说,儿子刚满十八就闹着要去当兵。闻阅的爷爷有部队情结,年轻时因成分问题被拒之门外,一直心意难平。如果没有他的怂恿和支持,闻爸闻妈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现在还在后悔当初被那小子一番“少年强则国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誓要为国效忠”的激情主题演说所蒙蔽,再加上老爷子从中搅和,稀里糊涂就点了头。如今闻妈茶饭不思以泪洗面,每天除了骂闻爸就是骂闻爸让你不托关系!让你由着他胡闹!现在好了吧?进消防了吧!?你还我宝贝儿子!
闻爸欲哭无泪地翻着手机通讯录:我哪里晓得会这么巧就进了消防嘛......更不晓得为什么我闻金宝一个打算盘打了半辈子的人,生个儿子居然爱好打火,扛灭火器?
闻阅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消防员,但从不觉得这件事能跟周童扯上什么关系。他或许没有周童那么深的执念,也没经历过像他那样爱别离苦颠沛流离的童年,下连后除了碰巧遇到那起车祸之外,至今连一次正儿八经的警都没出过,但当兵这件事已经给了他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融入到这样一个集体之中,一言一行都不只代表自己;第一次直面危机,直面生死,直面战友鲜血淋漓的伤口、当事人及家属或恨或爱或感激的复杂情感。无数个瞬间使他开始更懂周童,和周童一样渴望变得强大,变得勇敢,想要推翻过去的自己,那个渴望改变却迟迟没有勇气,只会从善如流的自己。
没有体能方面的优势,就只能比别人吃更多的苦受更多的累。闻阅不敢痴心妄想达到教导员和向副队那样的高度,就连赶上周童,在他看来也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但作为一个男人,即便懂得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就好,也无法不受困于暗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尊心,会在某个时刻被强大的同类和自己没有的能力激发出斗志和好胜心,就像那天在搏击课上,看着赤膊上阵的涂科在拳击台上挥出漂亮一击时爆发出的能量,他居然天马行空地做起了白日梦,幻想自己那双弹古筝的手戴上拳套,进攻、出拳、躲避、防守,用连贯潇洒的动作将对手打得无力反击,最终在狂热的欢呼声中攀上顶峰,振臂高呼,成为一次真正的赢家。
他甚至被自己这种既原始又暴力的念头吓了一跳。
闻阅也以为自己只是被当时的气氛感染,头脑发热一时兴起而已。毕竟看到那样荷尔蒙炸裂的场面,是个男人都会热血沸腾跃跃欲试,直到很多年后闻阅才明白,这就是拳击这项运动朴素而强大的魅力所在。只是打死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真敢对涂科提出想学的念头,事实上说完他就后悔了,又不知该如何收回,只能硬着头皮强装下去。
而更更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一口答应了,尽管听起来有点敷衍,但涂队向来一言九鼎,闻阅也不是没有领教过,相比之下,一个小忙都不愿意帮的话,就显得自己太不痛快,太扭扭捏捏了。
所以帮是帮了,只是这个忙帮得......
把自己的脸都丢尽了。
...
涂科只不过是想假装自己在性取向方面有点特殊,借此吓退他的追求者而已,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吻,不用想得太过复杂。但闻阅只有被人强吻的经历,还不怎么愉快,所以主动亲吻别人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亲哪里?怎么亲?这个问题问出口的时候,他都要被自己蠢哭了。
涂科的回答也很笼统,说随便亲一下,见机行事,最重要是别亲得太假让对方怀疑就行。闻阅怕他炸毛不敢再多问,只好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依然没弄明白到底应该亲他哪里。
出了营区大门,走到离那台奔驰不到十米远的地方,确认他们已经进入车里人可视范围之后,闻阅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对着涂科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紧张地直吞口水,先挪一小步,再挪一小步,一直挪到近得能看清他耳垂上的细小绒毛,数得清他鬓角有几根头发,也没找到下嘴的位置,顿时急得满头冒汗,恨不得找支笔在他脸上画出一个精准的狙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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