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板得紧紧的脸,不自觉地一松。
不知谁在下头,怪声怪气地夹了一句,「老张,你的脸是长得怪丑,不过人家宣副官嘛,向来不挑脸,只挑下面那货的大小。你那里尺寸大,他自然盯着你不放。」
男人们的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阵别有用心的哄笑。
宣怀抿羞得浑身发烫,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展司令把嘴咧着,似乎想笑,一会儿又忍了回去,把脸一板,吼着骂道,「这是玩婊子听堂会呢?都他妈的给老子闭嘴!张副官,你该问就问,别磨磨蹭蹭!」
张副官又回答了一声「是!」,对宣怀抿说,「宣副官,这么多人,你只盯着我不放,其实原因很简单。你是自己说呢?还是要我帮你说出来?」
宣怀抿心里,已经隐隐知道事情要糟糕了,面上冷静地说,「我盯着你不放的原因,前面已经说过了。你如果要诬陷我,等军长回来,绝不会放过你。」
张副官笑道,「我还没说,你倒先心虚起来了,拿着军长来威胁我。」
展司令给张副官撑腰,桀骜地说,「姓宣的,当着司令的面,用军长威胁人,你有没有脑子?张副官,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说。」
张副官便说,「司令对我张某人,一向很器重,我心里是十分感激的。近日,司令把调查奸细的重任,交给了我,我自然竭心尽力地去做。不过,很让人惊讶的是,不管我怎样努力调查,总是会出种种阻碍,那些深藏在我们内部的奸细,就像事先收到风声似的,总赶在我前头一步行动。」
顿了一顿。目光缓缓扫视厅里一圈。
张副官说,「今天,我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别人的监视里,还指望调查到什么?会派人监视我的人,究竟是怎样一个真实的身份,究竟是出自怎样的目的,这个不用我说,各位想必也能猜到。」
这番话,实在是厉害。
原本宣怀抿的罪名,最多也就是狂妄擅为,私下派人监视同僚。
张副官这话一出来,直接就把广东军头号奸细的帽子,扣到宣怀抿头上去了,而且还扣得稳稳当当。
宣怀抿浑身一个激灵,指着张副官大声说,「姓张的!你好毒辣!」
张副官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对该死的奸细,我一向不手软。」
宣怀抿说,「你凭什么说我是奸细?我救了军长的的命!」
张副官说,「没有军长,你还能待在我们广东军里?你能害其他人,至于军长,你是一定会保住的。宣怀抿,你手段不错。可惜,你还是露了马脚。如果你不是派人监视我,我还未必能怀疑到你身上。但老天有眼!你怕我把你调查出来,派人来跟踪我,反而被我的人活抓了,才让你现出原形。」
停了一停,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质问,如怒目金刚一般,「你如果不是奸细?为什么要派人监视我调查奸细的行动?你分明是做贼心虚!」
宣怀抿大叫道,「冤枉!你诬陷!司令,他是在诬陷!」
张副官转头对展司令急切地说,「司令,上次司令怀疑陈冰光是奸细,派人去抓他来审问,居然让他事先跑了。如果不是有人通风报信,陈冰光怎么知道要逃?一定是我去调查陈冰光时,行动被人监视着,才走漏了消息。这阵子司令损失巨大,就是眼前这姓宣的干的好事!」
宣怀抿两眼都红了,指着张副官鼻子大骂,「你为什么冤枉我!你露出马脚了!我猜得没错,你就是奸细,所以才要用我当替罪……呜!」
展司令鼻子很愤怒地一哼,马弁从身后,一拳打在宣怀抿后背,又用脚踹往宣怀抿后膝盖窝里狠狠一踹,把宣怀抿踹到跪下。
张副官知道宣怀抿对于广东军贩卖海洛因一事,是极为支持的,看见宣怀抿有次报应,心里十分痛快,便存了打铁趁热的心思,到展司令耳边说,「司令,这人绝对是奸细了。他的住处,我看要好好搜一搜。」
展司令点了点头。张副官也不另外吩咐人,用手指点了两个在当场的马弁,命令说,「你,还有你,跟我来!」
凶神恶煞地奔到展露昭和宣怀抿所住的小院,就是一顿龙卷风似的抄家。
小半个钟头,张副官领着马弁回来,把手上一封信,递给展司令,「司令,这是他藏在一件衣服夹缝里的,你请看。」
展司令瞪他一眼,骂道,「看你妈的头!念!」
张副官把信展开,大声念起来,「怀抿弟,汝为怀风之弟,怀风与汝感情甚笃,吾今亦视汝为弟耶。兄弟同心,同谋大事。身在曹营,盼珍重之。事成,必以海关次长一职,酬汝之大功。怀风与吾,盼与汝同饮胜利之烈酒!」
这封信,大概就是三层意思。
第一层,你是怀风的弟弟,和怀风感情好,那你和我也是兄弟。
第二层,兄弟们一起谋划大事,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你要保重。
第三层,事成之后,你就当海关次长。
张副官念完了,加了一句说,「这信里就这几句话,没有落款。」
宣怀抿听说这封信是从自己一件衣服的夹缝里搜出来的,已知道自己中了恶毒的圈套,等张副官念完信,宣怀抿浑身发软,惊骇得几乎晕过去。
此刻,他如何不知道张副官必定就是白雪岚安插在广东军的人。
否则,哪里能搜出这样一封诬陷的信来?
宣怀抿大叫冤枉,「我不是奸细!他才是奸细!这信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呜呜!唔呜……啊……」
自然又免不得挨了一顿拳脚,几个耳光。
宣怀抿被打得嘴角开裂,鲜血直流,目视左右,竟没一人出头为自己说请。
此刻心中,无限地盼望起展露昭来,又说不出的悲愤伤心。
早知如此,就该叫护兵立即去把展露昭找出来,可恨到了现在,想叫护兵把展露昭请过来救命,只怕也没机会了。
张副官对他下了死手,自然绝不会容他搬出展露昭这座大山来。
唯一能保护他的军长,现在不知道是在哪处林子打野兔呢,还是在哪里写着支票,帮他买生日礼物呢?只是生日礼物纵使买来,生日的人却恐怕已被人害了,到那时那刻,焉知展露昭会不会为了他,狠狠哭上一场……
在座的人们,却没心思去理会奸细的心情,大家都讨论起这确凿的罪证来。
徐副师长沉吟着说,「没有落款,也是很自然的事。这种秘密的信,有点谨慎的人,都不会落款。不过,那信中所提到的宣怀风,就是海关总长的副官。而且,还有谁,敢许诺海关次长的位置?这写信的人,我猜,应该就是海关的白雪岚。」
魏旅长问,「这里有没有人认得海关总长的笔迹?」
站在角落的一堆人里,出来了一个四十五岁的老头子,是展司令请来做顾问的一个老夫子,毛遂自荐说,「白总长亲笔写的公文,老朽有幸见过几次,笔迹大概是能认得出的。请张副官把信给老朽,老朽认一认。」
张副官把信递了过去。那老夫子把老花眼镜戴上,眯着眼睛,对着纸上看了半晌,点头说,「不错,这胜利之烈酒的之字,顶上一点,似点非点,似连非连,力透纸背,全是狂傲之意,是白总长的亲笔。他这个人,写之字,很有一点特别。」
有他这一番点评,别人对于这封信的来历,也就没有疑问了。
展司令冷笑,看着跪在脚下的宣怀抿,像看着一只等他来屠宰的猪狗,不屑地问,「各位兄弟,对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怎么处置?」
姜师长最是残忍好杀的,不过宣怀抿上次,揭开了他叔叔姜御医惨死的真相,他倒是欠宣怀抿一个人情,所以只默默坐着。
魏旅长说,「奸细是最可恨的,司令不如把他点了天灯,让所有人都看看,做奸细是怎样的下场。
以后谁想吃里扒外,也掂量掂量自己身上有几斤油。」展司令阴森地咧嘴一笑,说,「好,把这猪狗不足的东西拖出去,绑在院子里点天灯!」
就在此时,外头一个声音,很有震慑力地响起来,「点你妈的灯!」
宣怀抿听见这声音,一颗死灰般的心,骤然燃烧起熊熊大火,猛叫一声,「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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