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一起困告(153)
柏溪子不顾藤墨的挣扎,牢牢地护住他,可是,枪响之后,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他先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才转头向外看去,阮嘉韫用一个古代骑士的姿势,单膝跪在他面前,手上握着那把猎枪撑在地上。
他的胸前,两个血洞,汩汩地往外冒血。
柏溪子呆呆地看着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又是砰砰两枪,阮嘉韫身体一震,鲜红的血都溅到柏溪子脸上,可他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甚至有点暴戾地冲柏溪子说道:“等什么?跑啊……”
段元朗打空了枪里的子弹,略一皱眉,旁边的手下就立刻殷勤地递过来一个新的弹匣,他伸手正要去接,却听“砰”地一声,一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子弹直接打穿了他的肩膀,他整个人被子弹的推力打得向后退了两步。
“老大!”那个手下惊惧地叫了一声,弹匣都脱手掉在地上,他正要赶过去扶段元朗,就听又是一声枪响,从另一个方向飞来的子弹同样打穿了这个手下的肩膀。
“什么人!!”另一个手下大喝一声,举着枪四下去瞄,可视野以内一个举枪的人影都看不到。片刻之后,一颗飞驰而至的子弹贯穿了他的手掌,在刺耳的惨叫声中,他手里握的枪也应声落地了。
“撤!”段元朗也不是什么蠢材,一看这个架势立刻判断出形势不对,捂住自己的肩膀敏捷地闪到一棵大树背后,借着树影的掩护疾驰走位,迅速向着树林深处逃走了。
这时一个端着突击步枪的人猫着腰从暗处走出来,迅速移动到柏溪子他们三人身边蹲下。他穿了一声黑色的特警作战服,全副武装戴着黑色头盔,臂章上有“特警”两个字。
逐一看过几个人的脸确认身份之后,他对着通讯器沉声说道:“发现三个嫌疑人,目前正向金银湖方向逃窜。另外,这里需要医疗救助,有平民中弹。”
说完之后他迅速查看了一下阮嘉韫的情况,在看到那几个子弹进去的位置之后,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但他什么都没说,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把阮嘉韫放平让他靠在柏溪子的怀里,又把柏溪子的手拉过来按着伤口:“按紧。”接着他从身上的急救包里拿出止血绷带,快速地给阮嘉韫包扎了一下。
其实这个时候包扎也没多大作用了,眼前这个人大概率救不了了,他做这些只是尽人事。
柏溪子好像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睁着一双盈了泪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那个特警,问他:“他会死吗?”
特警迟疑了片刻:“你好好给他按压止血,他能多坚持一会儿。”
柏溪子就真的很听话的按着,用尽全力按着。特警把急救包解下来递给藤墨,嘱咐他们:“你们留在这里不要移动,医生很快会过来。”然后他拿起枪向着段元朗逃走的方向追过去了。
“溪子……”阮嘉韫咳了一口血。
“你不要讲话!”柏溪子恶狠狠地打断他:“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你给我挡子弹,我就能原谅你!你今天要是死在这里了,我就一辈子不原谅你!”
“不原谅……就不原谅吧……我不值得你的原谅。”阮嘉韫边咳边笑了一下:“喂……你压得我好疼啊……”
“知道疼你还跑过来?吃子弹很好玩?你不是最精于算计的吗?为什么这一次不算计了?赶着送死这种事这么冲动干什么?”
“嗯……”阮嘉韫竟然微微点了点头:“确实冲动了……”
太冲动了,替人挡子弹这种事,真的一点都不像他会做的。
不,不仅是这件事,再往前的每一步,从拼命赶过来找柏溪子,到把关键证据发给祁玉,再到抱着起爆器冲出来,以及抓了贺强去跟裴中旭谈合作,他走的每一步,都太冲动了。
他又何尝不知道,跟裴中旭这种人谈合作,那就是与虎谋皮,是在悬崖边上纵马,有百害而无一利,一个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
可他已经穷途末路了,张晓薇装在柏溪子酒店房间里的那个窃听器,让他明白,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的话,他就彻底没机会了。
要是让柏溪子拿到贺强手上那个视频,他就会给程知懿翻案。没有了可以胁迫他的把柄,柏溪子就会像甩掉一块狗皮膏药一样干脆利落地甩开他。
他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呢?不可能的。
其实他很早以前就隐约发现了,对柏溪子的执念,将来某一天很有可能会毁了自己。
毕竟执念这种东西,太可怕了啊,它会使你做出很多没有任何利益可图的事情,也会使你的情绪和行动不受控制,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甚至自毁式的行为。这和他一直以来奉行的人生哲学完全不同,也和他一直以来的行为准则背道而驰。
他也挣扎过,他也想自救,可是执念之所以能够成为执念,就是因为它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既然摆脱不了,那就只能沉沦,只能被执念支配,只能铤而走险。所以他要借裴中旭的手杀了程知懿。只要没了那个人,柏溪子,总有一天会回到他身边的。
他只是没想到,柏溪子真的痴情到这种地步,竟然跟着那个警察来了丰州,他更没想到的是,段元朗那条疯狗,不按常理出牌。
那他能怎么办呢?他觉得柏溪子傻,傻到家了,可他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吧?
“你看……我算计了一辈子……唯一一次,遵从了自己的本能……就送了命……”阮嘉韫自嘲式地笑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在你喜欢我的时候……抓住你……”
“别说这么多话了……”柏溪子拼命忍着眼泪:“留一口气吧你……”
“呵,现在不说……就没机会说了……”即便到了生命的尽头,阮嘉韫还是那副潇洒的模样:“就用这条命……还你那十年的情吧……我们,两清了……剩下的路,不陪你了……”
“阮嘉韫……你不能死!”柏溪子的眼泪滑出眼眶,他不是没有诅咒过阮嘉韫去死,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真的用这种方式离开:“你不能死在这里,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这太便宜你了,你得接受法律的制裁……”
“可惜……你没机会了……”阮嘉韫扯开嘴角笑了一下:“死人怎么坐牢呢?”
“阮嘉韫……”柏溪子的伪装绷不住了,他的激将法对阮嘉韫也不管用,手掌下越来越多的血涌出来,涌得他心慌,涌得他胆怯,涌得他泪如雨下:“师兄……你不能这样……不可以的……”
阮嘉韫一怔,柏溪子,多少年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这一声师兄,好像又让他回到了当初在剑桥读书那些好时候,那时候,多好啊,没有那么多的算计和利用,柏溪子,还在他身边……
那些回忆,让他因为痛苦而拧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然后他温柔地看着柏溪子:“溪子,没了我,你可以好好活了……”
他抬起手,似乎是想替柏溪子擦一擦眼泪,可是那只手抬到一半,还没触到柏溪子的脸,就很突兀地垂了下去,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不动了。
他的脸上,还挂着那个没来得及消褪的笑容。
柏溪子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抓起阮嘉韫的手摇了摇,又摇了摇,最后终于放声恸哭。他曾经爱这个人爱到失去自我,也曾经恨这个人恨到铭心刻骨。他想过要他死,可他不想让他这么死,这种死法太霸道了啊,这让他以后怎么心安理得地忘记他呢?
藤墨在一边说道:“别光哭啊,跟他说话……不能让他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柏溪子抬头,茫然地看着藤墨,眼泪流了满脸:“已经,没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