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川(44)
纸条暂且收进钱包,等回临江再找机会物归原位吧。
悄声步入空寂的长廊,冷冽的空气里有淡淡霉味。凌意将外套拉链拉到顶,扶着扶手慢慢下楼梯。等走到大街上,已经累出一身薄汗。
明明是早上六点半,路灯却还远远亮着,叫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昨晚来时因为有亮着的灯箱,尚未觉得这里的街有多么荒凉,这时一看才品出真味。窄而破的小巷里紧凑地挨着几家宾馆,坑洼的路面上一地烟头,墙角长满青苔又堆满落叶,萧索得不像城市。
还没行出巷口,迎面就走来几个瘦瘦矮矮的年轻人,凌乱的发型跟浓重的烟味裹挟在一起,经过凌意时撞了他一下。
“对不起。”他低头走过,不想惹事。过路口后想拿公交卡,一摸发现钱包不翼而飞,这才奔回去找。
那群人也不知是无法无天还是没把他放在眼里,根本没有走远,就在附近一条巷子里蹲着抽烟。凌意身体不舒服,不敢跟他们硬碰硬。但钱包里有银行卡、身份证、四百来块现金,还有那张寄予美好愿景的纸条。
“请问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钱包?”
几人瞥他一眼,让他滚。
他上前委婉对质:“刚才你们撞了我一下,我的钱包就掉了,是不是被你们‘捡’走了?”
谁知那群人非但不怵,反而起身恶狠狠地盯着他:“谁拿你钱包,你有证据吗?”
凌意别的优点没有,记人的本事一直比别人强些。他一眼认出刚才撞自己的是谁,走到对方跟前声音温和:“我不报警,能不能把钱包还给我。”
这样不软不硬的态度,却让对方恼羞成怒。见他就独自一人,对方料定他好欺负,推搡中对他拳打脚踢。高烧的他四肢使不上力,但手却始终揪着那个人不放,甚至还隔着外套口袋摸到自己的钱包。
恰在此时路口经过两个环卫工人,他扭头大喊:“帮帮忙,有小偷!”
话音刚落只听呲的一声,小腹被一柄尖锐的小刀刺破,登时便疼得他弯下了腰。那几个人见机跑了,空钱包扔到地上的水坑里。凌意捂着肚子狼狈蹲下,眩晕中还不忘将钱包捡回。
早上九点半,厉醒川饥肠辘辘醒来,睁开眼身旁已经空无一人。为了让他能睡得好些,走前凌意特意调了空调温度,又把昨晚那条毛巾洗净后浸满水叠在床头柜上,所以此刻他并没有觉得嗓子干燥不适。
外面天光大亮,房间里味道不好闻。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回了回神,厉醒川打开手机,一条想看的新消息都没有,全是拜年短信。
让他安静他还真走得悄无声息。
厉醒川烦躁皱眉。
洗了把脸后坐下来收拾东西,桌上搁着支用过的笔,笔帽还没盖回去,他拿起来看了看。
谁用过,凌意?写什么。
但桌上只有笔没有纸,一点“犯罪证据”都没留下。厉醒川环顾四周,屋里东西一件不多一件不少。又走过去推开窗户,外面紧邻的马路车来人往,早点铺子排着不用上班的孩子跟大人,嬉笑声听着温暖平和。
昨晚做得太狠了,不知道凌意回去吃东西没。
他站在窗边拿出手机。
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响了七八声,终于通了。
他低嗤:“又躺下了?”
那边静了一下,女人的声音:“你是醒川?”
“阿姨。”他立正。
“醒川,你也听说凌意受伤的事了?”
“受伤?”扶窗棱的手猛然收紧,“什么受伤。”
凌素慧的声音有点哑,似乎刚哭过:“早起没看到他,我还当他出去玩了,谁知道他天不亮就跑到街上去,还遇上一群小偷。你说他,也真是的,钱包丢了就丢了,人家人多势众,这个傻孩子还跟人去理论。”说到这里她又轻轻啜泣,“血流了一毛衣,医生说幸好对方没想把他怎么样,再深一点肠子都要伤到了。”
她还要再讲,厉醒川急急打断:“他现在在哪家医院?”
“在我们这里的中心医院,刚缝完针。你想跟他讲话是吧?他还讲不了,人疼得迷迷糊糊的,等他好一点了我再叫他打给你吧。”
挂断后厉醒川久违地骂了句脏话,穿上衣服就往医院狂奔。
二十分钟赶到那边,急诊大厅乱如早市,又是轮椅又是拐杖又是加床,想找出一个人来不容易。他在大厅里穿梭了整整一个来回,最后才在某个病房外远远瞧见凌素慧。
和淡蓝色帘后躺着的一个身影。
病房是临时的,很简陋,除了床和桌子没有别的摆设。过了不久,凌素慧拿着一堆单子走出来,拎着包下了楼,也许是去交费。
厉醒川进去的时候凌意闭着眼睛。
沾血的外套在一旁的椅子上搭着,他盖着一床薄被,嘴唇白白的,手压着被角。
很安静。
躺着的样子就跟昨晚一样柔顺。因为汗出得太多,湿发搭在额前如同刚洗过,浓黑发色与苍白的脸色对比更是鲜明。
嗡——
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厉醒川低头一看,是他妈厉微打来的。
他直接挂了。
再一抬头,凌意不知何时已睁开眼,四目相对,表情傻愣愣的。
“醒川,你怎么来了?”声音完全嘶哑,不知是虚弱还是昨天叫得太多。
一路都在飞奔,厉醒川后背全是汗。这会儿站在病房看着他,满身热汗徒然转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凌意问。
厉醒川走过去,面色不善:“给你打电话,阿姨接的。”
凌意这才露出了然的表情,牵着嘴角笑了笑。
“你还笑得出来?”
凌意垂眸,盯着被子上自己的左手:“又没有事。”
下一刻手腕就被急躁地拉住,“刀子都扎身上了还逞能。”
凌意动了动腕子,没有抽出来,只是闷着头不看他:“是我倒霉,从宾馆一出去就遇上小偷。”
“我看你不是倒霉,是蠢。”
“你说是就是吧,”凌意也不跟他生气,轻轻地拉他的手,“我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坐。”
厉醒川坐下以后拧紧眉。
“你喝不喝水?”凌意甚至作势要坐起来,“那边那个水壶里有,杯子可能需要找护士要一个。”
厉醒川抬脚就踹,钢架床脚咣当一响。
“闭嘴。”
凌意肩膀本能地一缩,不再开口。
窗外有鸟叫,走廊有呼喊,衬得病房更加安静。本该是很珍贵的几分钟,两人却就这么任它流逝,静等分离到来。
门外不断有脚步声经过,凌意总忍不住移眸去看,怕是妈妈回来了。
厉醒川看他表情,低低地嗤了一声,站起身就要走。
“醒川,”凌意小声叫他,“醒川——”
他不理。
刚走到门口背后忽然传来极痛苦的嘶声,随后有倒在床上的动静。
他心脏猛地一跳,转身见凌意像是晕过去了,即刻奔过去:“凌意、凌意!”
凌意紧紧闭着眼。
不行,得叫医生。
刚一转身,手腕却被人猝不及防拉住。
“我没事,你别走。”
柔和的阳光照到凌意脸上,恳求又祈盼的神情。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厉醒川,嘴唇抿成一条线,手不肯松。
“别走。我真的没事,刚才我就是这样骗我妈的,免得她问我昨天去哪儿了。”
厉醒川将他的手唰地甩开,脸色铁青,但双脚钉在原地。
“醒川……”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非要出了事你才高兴?”
“我都发现他们偷我钱包了,肯定要拿回来吧。”
“那么点钱比命还重要?”
“不止一点,好几百,你也知道我没什么钱。”
“要钱你不会跟我说?再让我知道你要钱不要命,以后就不要找我了。”
凌意急了:“醒川、醒川你别生气,是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