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川(10)
他这才发现,墙边靠着一个人。
那人脊背微弯,姿态显得有些懒散,面容轮廓俊朗深邃,鼻梁侧面有一片阴影,低敛的眼睛由始至终都没有朝这边看。
“少废话,你们给不给。”他抿紧唇。
“要钱可以,不过我对你不放心,做完手术再给你。”女人处事老辣。
“我怎么知道做完手术你还会不会给我?”
“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你应该相信我。”
“我谁也不信。”他斩钉截铁。
“好吧。”女人似乎妥协,“五十万不是个小数目,我存到一张卡里,明早交到你手上。你拿了钱要尽快配合手术,你爸的病不能再拖了。”
“明早我拿到钱再说。”
他转身要离开,却被对方拦住,“还走什么走?现在就住进来吧,术前多的是准备工作。”
“不行,我还没跟学校请假。”
她却微抬下颏:“这个简单。儿子,你去帮凌意办一办,先请一个月假吧,就去美院教务处找你郑阿姨,我都打过招呼的。”
听见这话,墙边的男人终于直起身,眼眸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我下午还有事。”
“美院离临大又不远,耽误不了你的事。妈这边实在走不开,办好了今晚你就不用过来了。”
听起来这也是一项交换条件。
他蹙眉想了想,随后走到凌意面前:“手机。”
凌意这才发现,原来他个子很高,站在自己面前很有威慑力,不禁警惕地后撤了一步。
“干什么?”
他似乎懒得废话,右手径直伸进凌意上衣口袋。凌意立即反抗,可手机还是被他抢去,强迫输了密码。
凌意胸膛微微起伏,跟墙一样白的脸倔强地抬着,死盯摆弄自己手机的这个人。只见那人黑色夹克里脖颈不知被什么划了一道口子,红痕跟血痂横拉过锁骨跟颈窝,整个人莫名骁悍。
“你看什么?”他眼都没抬。
“没看什么。”凌意语气生硬。
他还回手机,“宿舍号发给我,有必须要拿的东西现在说,不说我就默认没有。”
凌意身体抖了一下:“你们想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嗯。”对方眼都没抬,“还想要你的命。”
凌意眼瞳放大,嘴唇霎时失色。
对方低嗤:“就这点胆子,也敢学别人勒索。”
说完就走了。
几秒后凌意回神,低头看向手里的手机,只见联系人中多了一个名字:厉醒川。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收藏和海星
第8章 小时候我见过你
捐肝手术定在一周后。
那是个阴天,外面黑云密布,空气湿得发腻。一身病号服的凌意坐在病床上,双手抱膝望着窗外,远山被厚厚的乌云遮得只剩一个尖顶。
前一天晚上他跟亲生父亲吴仕千又见了一面。活了二十几年,父子俩见面的次数几乎全集中在这周,当然不是因为吴仕千突然想起他这个儿子了。
是因为这颗肝。
他伸手摸了摸上腹。
从小谁也没瞒他,自懂事起他就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只是不知道是谁,还以为早就死了。长到22岁,有一天突然被人告知他爸不仅活着,活得好好的,而且还活得有滋有味、有权有势,是高高在上的一市之长,虽然是副的。
起初他倒的确开心了几天,幻想终于有个人能把自己从火坑里救出来。后来却发现,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吴仕千抛妻弃子在先,另攀高枝在后,如今不仅没有要认回他的意思,反而想从他身上割一半肝走,治好自己肝硬化的病。
生活真够讽刺。明明只剩这副身躯尚算健全,却还有人想榨他的油、喝他的血,把他一身骨头剔下来当柴烧。更讽刺的是这些人占据着舆论的制高点,你不接受盘剥,就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不孝,你提出等价交换,就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利欲熏心。
都说血浓于水,救亲生父亲应当义不容辞,可他被欺负被侮辱的时候,所谓的父亲又在哪里?
对吴仕千而言凌意根本不算骨肉,充其量只是知青插队时犯的一个错误而已,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用吴仕千的话说,凌素慧才是造成这个局面的根源,不让她生她偏要生,早早流掉不就好了!
没多久,有人来推凌意进手术室。毕竟才二十出头,没经过什么生死大事,他紧张得嘴唇发白。
“你家人呢?手术后谁照顾你。”护士问。
“就我自己。”他不肯多说。
这趟是瞒着他妈凌素慧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拿钱出国,开始真正的新生活。
当天下午厉醒川刻意晚来,到的时候手术已经开始。
继父的病房没人,只有床上搁着一套衣服。刚要走,护士进来撞见了他,“隔壁二号床的病人你认得的对吧,来,他的东西交给你。”
一个透明无菌袋,袋底有件金属物。厉醒川用食指和中指夹住袋口,视线移至袋底。
“是个脐环,从他身上取下来的。”
“现在打脐环的越来越多了,差不多每周都能遇上。不过我是觉得……”
护士闲聊未停,厉醒川眼前浮现那张白净清秀满是雨水的脸,瘦得比书宽不了多少的腰。他把袋子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收进外套。
当天晚上,麻药过劲的凌意疼得睡不着,连翻身都做不到。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小灯,伤口刀割一样,他轻微呻吟,一额头的汗。不知道几点钟时,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你的东西,自己保管。”厉醒川将装脐环的袋子丢在枕头边。正要走,一只手却轻轻将他袖子拉住。
“等等……帮我叫一下护士……”
声音听来很虚弱。他低头看了眼袖子上的手,面无表情地按下了呼唤铃。
不出一分钟护士就赶了过来,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凌意嗫嚅着说不出口。身经百战的护士笑着凑近,听到一半就说:“想排尿排不出来是吧,等着,我帮你想办法。”
头顶的白炽灯倏然亮起,厉醒川微微抬眸,看见病床上那张白得发灰的脸。凌意眼皮上都挂满冷汗,绞着唇没说话,不知道忍了多久了。
很快护士就端来热水,把热毛巾拧干后敷到他下腹。掀开被子,厚厚的纱布遮挡住血腥的伤口,凌意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喉咙间压抑地倒吸气。
“你过来,”护士招呼一旁的厉醒川,“帮他按着毛巾,我给他按摩一下。”
房中死寂。
“过来啊。”护士责备,“你们不是同学吗,这点忙都不能帮?”
厉醒川终于走过去,脸色相当难看。
“来,按着这儿,轻点儿。”
赤条条的下半身就这样裸露着,再没有比这更清楚的。一只大手隔着毛巾按住他下腹,五官朝向白墙。渐渐的凌意被按得剧痛,额头豆大的冷汗簌簌下落,左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歇在床边的右手手腕。
厉醒川皱了皱眉,没把手抽出来。
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半晌一滴尿也没出来。
护士皱眉打趣:“你这是顽疾啊。”又看向旁边只贡献了两只手的厉醒川,“会吹口哨吗?”
“不会。”厉醒川语气冷硬,愠意明显,似乎下一刻就要起身走人。
“这么大的小伙子怎么连口哨都不会吹。”
厉醒川眉头一紧,抽开被凌意攥着的手,拿出手机直接外放吹口哨的声音。
“够不够响。”他低声讽刺,“不够我再接个音箱。”
“……”护士嗔怪地剜他一眼。
凌意眼睛一红,扭过头不再言语,没多久却被小腹上的手摁得生疼。为了不出声,他紧咬牙关,上齿与下齿磕出轻微的声响。
片刻后,后脑却被人推了推。艰难地转过头去,只见厉醒川淡漠地看着他,“疼就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