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的无脚鸟(90)
关绾站在外围,她看见纪雯的脸一下变得刷白,叠叠的人群把她包围,黑漆漆的镜头对准她,咔嚓咔嚓的闪光灯下,她茫然无措地看着四周,嘴唇阖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不是这样,不是的……
她怎么会,怎么会伤害那些孩子。
这些声音如同潮水一般将纪雯淹没了,她用手撑着膝盖蹲了下来,她变成了一个点,以她为中心,那些黑漆漆的话筒由上至下地对着她,镜头对准着她。
“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想回应的吗?”
“闭口不言是在推卸责任吗?”
一个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清晰地传了过来:“她没有做过。”纪浔盯着他们,丝毫不惧怕。
还不等记者反应过来,警察用手臂挡住两边的推搡,说道:“押解时间到了,别围着了。”
记者收回了注意力,把话筒继续对着蹲在地上的纪雯。
关绾看着蹲在地上,被包围着的纪雯,一种无言的愤怒涌心头,她眼睁睁地看着院长被人唾弃,被人辱骂,可是她不能理解院长为什么不说出实情。
关绾大声的吼到:“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
警察拉起了地上的纪雯,他们缓慢地朝前走。
快到警车前面时纪雯转了头,她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准确地落在了那群孩子身上,她看着他们稚嫩的脸,仿佛看见了福利院那葱绿的树,以及树下他们嬉闹的样子。
纪雯垂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铐,转身踏上了警车,最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有些哑然地张了一下嘴,最终轻声说道:“别难过,好好长大。”
关绾站在外围大声的喊着:“院长,院长……”她的声音被融在了吵闹的声量里。
她看着逐渐远去的警车,突然失去了所以的力气。
“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有什么话留到以后再说。”医生开口说道。
关绾猛的醒过来神,她握着这干枯的双手感觉是这样的不真切。
医生推着纪雯走了,那只手也从关绾掌心滑走了,她愣了一下,感觉余温还残留在掌心。她回过头,看着站在一起的沈斯缪和纪浔,愣了一下,莫名地笑出了声,她沙哑地说:“我先走了。”
“好”纪浔点了一下头。
关绾跌跌撞撞地朝楼梯走去,她感觉走廊的灯亮的过分,到了楼梯间,她看着昏暗的楼梯间又觉得太黑了。可她没有勇气转过身去,没有勇气再去看一次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样子,她会觉得自己多余。
她苦笑了一声,从口袋里面摸出了烟,一边抽,一边朝下面走,过了一会她停住了脚步,把高跟鞋脱了下来提在手里,以一种不稳的步子向前走着。
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淋在身上冷得刺骨,嘴里烟被雨水浇灭了,她把烟蒂吐了出来。
关绾走着走着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声音,像是冷哼,又像是哽咽。她从口袋里面摸了烟,湿漉漉地咬在嘴里,掏出了打火机凑到了嘴边点,却怎么也点不燃。
情绪的崩溃就在一瞬而已,她急躁地一遍遍地点,手抖地握不住打火机。
她把福利院当成了港湾,当成了她的巢,把院长她当成了瞭望塔上的明灯,遇见了小春和纪浔,她拥有了崭新的开始,这种美好太过于短暂,痛苦却是无限的。
仿佛间幻觉又出现了,小春浮在了半空中,又轻轻地朝她飞过来,坐在她的肩膀上,轻声地朝她说:“绾绾,别哭,别哭。”
“我没有哭。”关绾抬手摸了一下脸,湿漉漉的一片,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小春还是和以前一样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还是那么的小,永远也长不大,永远的停在了哪里。
他们都说小春死了,死了很多年了,她化成了黄土,撒在了河里。
可她明明那么真切,明明那么真切……
她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一直一直都在陪着自己。
关绾走到屋檐下靠着柱子,她冻得手指发青,僵硬地从口袋里面掏出了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她疲惫地说:“学姐,我好冷,你可以来接我吗?”
她是真的找不到其他人了。
她靠在柱子上,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雨水落在地上像升起了冲天的大雾,白茫茫的一片,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想想她这短短几十年,真是失败至极。父母早亡,她亲眼目睹,亲友死绝,留她一人在着世上。她从医院醒来,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明白以后再也没有她的归处了。
一路跌跌撞撞的到了福利院,她把自己紧紧地缩在躯壳里,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温情,不愿意窥视那点光。她以为她的一生也不过如此了,可是偏偏又遇上了那么好的几个人。
可不过短短一瞬而已,好友病故,院长入狱,她好不容易所得到的那点温情又被打破,她重新缩到了自己的躯壳里,龟缩着不愿意面对现实,她紧紧地抓住纪浔不放,可哥哥也不是她的哥哥。
哪有什么人会爱她。
她没有家了,就像归不了巢的鸟儿。
小春不是真的,哥哥也不是真的。
原来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轰隆一声响,闪电擦着玻璃落下,远处的天际陡然亮了一下。沈斯缪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说道:“雨越来越大了。”
纪浔盯着他冻得发红的手,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热水,他把纸杯递给沈斯缪:“等一下我送你回去,这里太冷了。”
“其实我还好……”话还没有说完,沈斯缪就打了一个喷嚏,连带着手里的纸杯都晃荡了一下,溢出来一些水洒在地上。
纪浔两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盯着他有些泛红的脸看,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感受了一下温度。
“我只是有点头晕,没有发烧。”沈斯缪哑着嗓子说。
纪浔没有说话,捧住了他的脸,低了一点头,额头和贴住了他的额头,过了好一会说:“还是有点发热,喝完水就回去。”
纪浔贴着他的额头说话,沈斯缪感觉脸上的皮肤痒痒的,他闷声“嗯”了一下。
纪浔把沈斯缪手上喝完的纸杯扔到了垃圾桶里,走到他面前微弓下一点腰,帮他把链接拉上了,又把后面的帽子给他戴上了。
帽子上蓬松的毛圈贴着沈斯缪的脸,他的下巴被竖领羽绒服遮住了,脸颊两侧有点泛红,露出的眼睛漆黑又湿润,他询问道:“不用陪着院长吗?”
“现在也不能探视,留在这里意义不大。”
沈斯缪点了一下头。
到了停车场,纪浔打开了车门坐在了驾驶座上,车子发动之后,把暖气打开了。
沈斯缪有些昏沉沉地靠在座位上,轻微脑震荡的后果就是,总有想吐的感觉,感觉脑子晃成了一锅浆糊。
他偏着头看纪浔开车,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砸在玻璃上,昏黄的灯光顺着玻璃照进来,他的睡意越来越浓,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纪浔扭头看了他一眼,把暖气开到了最大。
车子开到小区楼下的时候,沈斯缪还没有醒,纪浔也没有叫他,手搭在方向盘上,注视着前面,滂泼大雨打在玻璃上,而车里安静一片,只能听见沈斯缪细微的呼吸声。
纪浔看着车外的雨,想起了关绾给他打电话的时候。
那时候雨也是这么大。
车子开到医院的时候雨还没有停,他付了车钱匆匆朝医院走去,风在他耳边呼啸着,冰冷的雨噼里哗啦地砸在身上,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变成了跑。
他跑到手术室外面,走廊上灯几乎到了刺眼的地步,他突然有一种深深地疲惫感。
他弓着腰坐在长椅上,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他跑了过来,沈斯缪光着脚,穿着睡裤,走过来轻轻地抱着了他的头安慰道:“不要担心,她会没事的。”
纪浔盯着手术室刺眼的红灯,那一瞬间,他仿佛透过了时间的间隙,回到了多年以前,再一次看见院长那双澄清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