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的无脚鸟(62)
院长找到他说,叫他不用伤心,那对夫妻只是想要一个大一点的孩子。
纪浔小声地说:“我知道了。”
他其实明白的。
他路过院长办公室的时候都听到了,那个和蔼的阿姨说:“那个孩子长得很是好看,也很有礼貌,我是很喜欢的。”
旁边的那个叔叔补充道:“但是,我们还是决定要另一个活泼的孩子。”
她叹了一口说:“他虽然长得好看,又很有礼貌,可以他不太说话,我们怕和他相处不来,也怕养不熟,这种孩子其实养不熟是一个隐患,其实我们也想要一个小一点的孩子,可是你知道的,谁不想要一个活泼可爱又健康的孩子。”
院长听他们说完,只能叹了一口,说:“我能理解的。”
晚上那个小孩在收拾东西,那对夫妻为所有的小朋友都带了糖果。那个小孩已经扑在他们怀里,用着糯糯的声音,改口叫爸爸妈妈了。
纪浔坐在外面漆黑的院长里,咬开了那颗草莓,酸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红色的汁水流了他满手,干了之后有些黏腻。
其实那颗草莓递到他手里的时候。
他期待过。
纪浔把书又打开了看了起来,前厅里热闹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春说:“我从来都没有去过前厅,也没有见过我的父母。”
她撑着手笑着说的,却感觉比哭还难过。她看着那高高的铁门:“我身体不好被抛弃,院长收留了我,但是那些叔叔阿姨也不会要一个不健康的孩子。”
纪浔停住了翻书的手,他轻声说:“我也和你一样。”
因为他的父母,从来都没有来找过他。
一旁的小春说:“你知道有一种鸟,叫无脚鸟吗?”
纪浔摇了摇头。
她吸了吸鼻子说:“我也是在书上看见的,无脚鸟一生都不会落地,只能不停不停的飞,它没有没有终点,没有落脚点,只能不停歇的飞翔,直到死亡。”
小春那小小的脸蛋皱了起来,闷声说:“我们也是没有脚的鸟儿,没有终点,没有家,只能孤单的,不停不停地飞。”
走廊的台阶上,他们两个并排坐着,撑着手望着外面。
天空一直盘旋的灰雀飞了下来,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啄落下来的花。灰蒙蒙的天色里,只有那葱绿的香樟树不会褪色,它走过春夏秋冬,却依旧一片绿。
灰雀会飞走,枝头落下的花会腐烂,他们看的天空也会变化,只有那一扇高高的黄铜铁门,铁门外面绿色的香樟树,连同这座不会变化的福利院,一如既往的存在他们的记忆里。
时间在这里停止了,他们会在这里,一年,两年,度过无数的春夏秋冬,也会见证无数次别人的欢喜。
第43章
“哥哥只是和我一起在福利院长大,不是我的哥哥,是小春的哥哥。”关绾的话一落音,整个房子就陡然安静了下来,只有她轻微地抽泣声,回响在安静的空间里。
“小春,福利院。”沈斯缪皱起了眉头。
屋子灰蒙蒙的,视线也是明暗不清,只有玻璃的光折射进来,照亮了纪浔的半张脸,也让那瞳孔变成极浅琥珀色。
纪浔手肘上的毛衣袖子滑了下来,遮住了他半个手背,他抬起眼皮,目光直视着关绾:“说完了,滚吧。”
沈斯缪担心地回过头去看他。
他的脸被光线割成了两半,在明暗交界线里,他鼻梁的弧度,抿直的嘴唇,以及黑毛衣下露出的锁骨,透着漠然的冷意。
“纪浔。”沈斯缪叫了他一声。
纪浔把那松垮的毛衣袖子又推了上去,也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干脆地转身,只留了一个冷漠的背影,直到卧室的门被“砰”地关上。
客厅里只留下沈斯缪和关绾两个人。
站在玄关处的关绾头发黏在脸颊上,身上的衣服也潮乎乎的。沈斯缪扫了她一眼,转身走到了沙发上坐了下来,语气平淡地说:“关小姐,聊一聊。”
关绾走到了他对面坐了下来。
沈斯缪弯腰从茶几抽屉里拿了一盒雪茄出来,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开始慢条斯理地剪雪茄。
剪好后,他划了一下火柴,沿着剪好的烟头慢慢地预热,直到点燃。
“关小姐,说一说福利院和小春吧。”他把一条腿翘在膝盖上,抽了一口烟,蓝白的烟雾中,他薄薄眼皮微垂着,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她回答道。
沈斯缪短促地笑了一下,像是在笑的她的不识抬举,缓慢地说:“你不说,我也有各种方法可以知道,调查一个人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她笑了一下:“所以你就这样锁住他的,就是这样爱他的。”
他轻笑了一下,声音拔高了一些,回答道:“没错,我就这样拘束住他的,但那又怎么样,我能给他的你们永远也给不了,无论是我想给的,还是我要给的。”
沈斯缪远比她想的要有压迫感的多,她垂下眼睛,目光落在他翘起的脚尖上,裤腿处露的脚踝被黑袜包裹住,向上看见他的手从沙发上垂下来,指缝里夹着那根雪茄。
“你想知道,可以去问哥哥。”她垂着头,声音有些沙哑。
沈斯缪看着手里的烟,淡淡地说道:“其实你说的福利院和小春我都不在乎,只是一想到你们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他,让他不痛快,我就烦。”
关绾抬头看他,苍白的脸露出了一抹笑,她看着沈斯缪说:“他不止现在不痛快,因为他从小到大就没有痛快过。”
在萦绕的烟雾里,沈斯缪的脸也变得影影绰绰,他嘴唇微动,缓慢又清晰地说:“所以我想让你们都滚蛋。”
关绾看着他,轻声地说:“我们都走了,你也抓不住他,没有人能抓住他,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走。”
沈斯缪侧着头,眯了一下眼睛,脸上泛起一点笑意,眼神矜傲地投在她身上,冷声说:“关小姐,我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让你们离他越远越好,我抓不抓得住他和你无关。如果他主动找你们,我没有意见,如果我发现你们再缠着他,给他制造麻烦,那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好过,只要你们还在这个城市,你可以试一下。”
他站了起来,把手里的那根烟扔进了烟灰缸,目光掠过她,轻描淡写地说:“我说到做到。”
关绾仰着头看他,轻声说:“我还想和哥哥说一些话。”
沈斯缪也没有理她,从桌子上拿了手机:“上来两个人,把这位小姐请下去。”
他把手机随意地放在了桌子上,转身去了厨房,靠在料理台上,垂眼看着正在烧的热水。客厅里的门开了,两个保镖说:“小姐请你下去。”
沈斯缪把热水倒进杯子,端着杯子路过客厅,目不斜视地往卧室里面走,丝毫不关注客厅的人。
他打开卧室的门,整个房间都是暗的,深红色的窗帘垂在两边,只留下中间的空隙,像是光凿开了一道口子,然后再开闸泄水一般涌进屋子。纪浔就站在那道光的中间,黑色的毛衣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他微弓着腰,手肘支撑在铁栏杆上抵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搭在上面,腕骨向下垂着,指缝夹着一根雪白的香烟,没有点燃。
“纪浔。”他对着他的背影叫了一声。
“嗯。”纪浔应了一声,依旧用手抵着下巴,只侧过一点脸看他,那斑驳的光也跟随着他的移动照在他侧脸上,他扇动了一下眼睫,然后淡淡地笑了一下。
沈斯缪愣了一下,感觉这一幕像是一副灵动的画一样,周遭一切都那么安静,他却没缘由的感觉心脏有些痛。
他走过去和纪浔并排站着,把手里的热水递给他。
纪浔接过他手里的水喝了一口,握着水杯手撑在栏杆上。
“在看什么。”
“看楼下的路灯,看前面的房子。”他说的随意。
“你妹妹走了。”
“嗯,我知道。”
沈斯缪看他这样漠然的样子,一时间有些生气,气那些痛苦的往事,就这么被他随意的遮过去了,好像无所谓一样,可又心痛他不在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