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屋里将空空荡荡,仿佛库尔图瓦从没在门口脱掉大衣懒洋洋地甩掉头发上的雨点和他抱怨天气,仿佛库尔图瓦从来没站在暖黄的灯下俯身搅拌番茄汤,仿佛他们从来没一起窝在沙发上打哈欠说话,没有靠在门上接吻,没有一起躲进被子里昏沉地度过雨天。
大家只教他要分手,可分别怎么会这样难过,沙德没有学过,他是真的不会,就像个狼狈的小孩一样,看着摔碎流了一地的蜂蜜罐。
芒特迟疑了很久,却还是鼓起勇气,努力克制住发抖的手掌,替他擦掉了脸上的泪。近看之下,这双绿眼睛更美了,芒特只觉得紧张得肚脐贴到了后背上,大气都不敢出。
“他已经走了。”他平时里是个很会说话、有点圆滑、会表现自己的小男孩,此时却紧张得声音都打颤:“请,请别难过。你还愿意吃棒棒糖吗?”
说起来蛮滑稽的,沙德比他大了两岁,反而是芒特像个哥哥似的开车带他回了城里,而且他们俩西装革履,头发梳成大人模样,沙德还戴了墨镜做伪装,却真的走进便利店里一人买了一根棒棒糖。店员以为这又是什么英俊网红在拍神经整蛊视频,来来回回看他们好多次,纳闷得不行。
沙德早已不哭了,低头吃得很专心。他实在是很英俊,车窗外烟雨朦胧,他浓密下垂的睫毛挂着泪珠,做吃糖这样幼稚的事也像东欧文艺片的男主角在含烟。芒特含着棒棒糖,根本没尝出一点味道,察觉到沙德快吃完了、他却还含在嘴里,才匆忙咬碎含糊咽了下去。
“谢谢你,梅森。”漂亮哥哥看起来平静了很多,同他说:“我请你吃饭吧。”
库尔图瓦在沙德的房子里坐了很久,甚至一度拆开了箱子,把东西重新摆回台子上。这种感觉如此之好,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把所有东西都打开,所有东西都恢复,然后在沙德回来后抱住他说分手作废,我们还是在一起吧。
此时他也没那么非要自尊心不可了。但他接着想到,在一起又如何呢,几个月的功夫,他迟早得搬走的,搬到马德里去,到时候只会变得特别麻烦。
怎么会连圣诞节都没过,十一月初时他其实就挑好圣诞树了,连和沙德一起挂什么样的灯都想好了,他们总该一起过圣诞节的,他们还没有在槲寄生下亲吻过对方。他起身走到那个沙德放贺卡的抽屉边,想让自己冷静点。
里面又多了很多感恩节贺卡,因为已经分手了,理所当然没有他的,他继续翻动着,不小心敲击到底板,忽然顿住手指,把厚厚的贺卡都挪开后终于发现了木板中间的小小的洞和延展出的缝隙,这个抽屉被格成了两层。
拉开后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排节日贺卡,从元旦送到复活节送到生日送到比利时国庆节送到感恩节送到圣诞,全写着给蒂博,已经写到了好几年以后。
你为什么要同意分手呢。
他无法克制自己这么想,你为什么不挽留我呢。
他现在不想思考搬家,分手和未来的事情,他只想等沙德回来,他想把他按在门板上亲吻,就和很多很多次一样,不要未来也没有关系,最起码就在今晚,他们不要分开,哪怕再拖一天也好。他做了晚饭,抱着腿靠着冰冷的玻璃往外望,一等就是几个小时,车辆来来往往,没有一辆吐出他有着温柔绿色眼睛的恋人。
以至于沙德从一辆陌生的车上下来时,库尔图瓦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因为是右边的车门先开的,一个面目模糊、但身形漂亮的男生举着伞走了下来,替他拉开门,握着沙德的手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从这里遥远看去,他们真的非常亲密。
雨水细密,搭在伞上,橘黄色的路灯下,他们俩像站在一朵小小的花下,花上也在开着烟花。
沙德最后吻了吻那个男生的脸颊,撑开伞走开了。他站在原地像模像样了一会儿,但过了一分钟,可能是等到沙德进楼了,便摸着自己的脸,像中了一万张彩票一样举着双手跳了起来,激动地打转。
在路灯下,他像个小狗一样蹦蹦跳跳,绕着圈蹦回车里去。
库尔图瓦不用想都知道,他不会开走的,他会等着看沙德的房间亮起灯,他也许还会等沙德站在窗边和他挥手。沙德会站在窗边和他挥手吗?
怎么可以呢,因为他今天早该搬走了,是吗?
灯确实亮了,芒特却迟迟没看到沙德走到窗边来。他有点失望,但也只有一点点,很快它们就消失了,只剩下温柔又喜悦的情绪在他的心中回荡。
他抚摸自己的脸,没法克制地拥抱自己,往后仰躺在沙发椅上,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晚安吻笑得停不下来,甜蜜地扭来扭去,无法克制地发出小声的啊啊啊。
沙德开门时正好撞到库尔图瓦,惊讶地愣在了原地。他没想到对方这么迟还没走,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闻到了屋里淡淡的饭菜的香味,一切仿佛都没变过,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一瞬间什么分手的事全抛到了脑后,只想像每一次一样扑上来抱住他。
没自尊也没关系,被欺骗也没关系,被伤害也没关系,没有得到所有的爱也没关系,他只想要和他继续在一起,可不可以呢。
沙德不想做成熟的大人了,他只想和自己心爱的玩偶,巧克力,和人生里第一次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不可以呢。
“东西我整理完了,明天家政会来拿走。”库尔图瓦背对他穿上大衣:“对了,我收拾东西时候看到你买的贺卡,反正也用不上了,就全绞掉扔垃圾桶了。”
沙德根本顾不得去想什么贺卡的事,只慌忙握他的手腕:“外面下雨了,要不今晚……”
但对方只用力地甩开了他。
沙德的后背不小心撞到门把手上,腰窝一阵剧烈的痛。他又追着库尔图瓦出去,匆忙拿自己刚挂上的伞让他拿上。
外面的雨太大,淋到一点都会让沙德心疼他。
对方只把他推出电梯,伞也丢了出来。
伞面上水珠还没干,全飞甩出来溅在沙德的裤子上,冰凉凉地贴住皮肤。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子里,告诉自己他们分手了,不能再这么纠缠对方。可厨房的灯下汤在发出可爱的咕噜咕噜声,而且花也被精心修建过,摆放成盛开的样子。
他打开盖子,被热腾腾的芳香的热气扑得立刻忍不住掉了眼泪,全砸进了看起来温柔又幸福的奶油浓汤里。
沙德没有办法忍受这一切了,不顾一切地拿起手机叫了出租车就冲了出去。
库尔图瓦的房子里亮着灯,沙德的心也亮了起来。无论如何,他想再努力一次,大家都说库尔图瓦错了,沙德知道,可他想到自己也做错过很多事,迟钝又笨蛋,甚至没有一次成功地做过什么给对方也开心地吃下去,对方也没有不原谅他。
他为什么不能当成库尔图瓦只是炸掉了一个小烤箱呢,对方的东西还没拿走,也许一切还来得及。人生是这样短暂的,也许还没来得及再说上一句话,曾经微笑着给过棒棒糖的人就彻底离开了。沙德想要珍惜,不想要后悔,他从车上跳了下来,冲着无数次来过的,充满幸福的大门跑来。
走得太急了,他忘记带伞了,真蠢,手机用了一天,在屋里只短暂地充了几分钟的电,现在也关机了,他淋着雨在铁门边找正门门铃在哪儿。他从来都是被库尔图瓦带进来的,哪里需要按门铃,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睛,只有铁栅栏上挂着的小花园灯能提供一点光亮,什么也看不清。
但很快他就停止摸索,不用再努力了。
隔着栏杆,正好能看到明亮的客厅。窗帘没拉,也是了,不像他们的关系,这没什么不可见人的。库尔图瓦正搂着一个漂亮的女孩跌跌撞撞地走到落地窗边接吻,两个人十指紧扣,身体紧贴,热辣缠绵。
沙德认识她,是他们的狗狗保姆。
他的手慢慢垂下来了,袖扣吸满了雨水,像溪流一样从手背滑到指尖上,一路滑下去。
半夜被门铃声吵醒,阿扎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确认没错后实在茫然得很——这么大的雨,也不可能是恶作剧。娜塔莎用被子扯住头发出愤怒的嘟哝,阿扎尔同她道歉,眼都睁不开,努力地摸着客厅灯,一路摸出门,按开监控看是谁,而后一整个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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