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乱七八糟的折腾,也不知是哪一样起了效, 贾玩休沐结束的时候,宝玉的病已经开始好转,烧退了,人也清醒了。
贾玩原不信这些,只是他自己都魂穿了一回了,且身上的先天之气、先天之体,也有几分神异,难免有些动摇,不过这次的事,他觉得应是宝玉的心病居多。
贾玩不由后悔当日的话说的太重。
需知单纯想要以言语将人点醒,使其幡然醒悟,性情大变,实是难如登天,更多的,不过是在人心之上,多刻上一缕伤痕罢了。可若不是纯良之辈,又岂会被这些言语所伤?若是纯良之辈,又何苦伤他?
数日后,贾玩再次当值,就不是上午的班了,换了下午。
乾帝依旧在勤政殿居多,但生活比上午要丰富,偶尔去御花园透透气,去上书房抽查下皇子的课业,或去后宫和妃嫔吃个饭,见见年幼的小皇子什么的,当然,还有给太上皇、皇太后请安。
贾玩也有幸,跟着参观了下皇宫,不过因他级别不够,只能守在门外,没能见着太上皇等人的真容。
这数日里,潜帝一次也未去见过新晋的贤德妃贾元春。
进了腊月,一天比一天冷,下了差已是黄昏,贾玩和一帮同僚换了自己的衣服,三三两两的出了侍卫所,循着人少的小路向车马处走。
周凯看一眼阴沉沉的天,搓手跺脚道:“这鬼天气,风里像带着雪沫子似得,冻死个人了,还不如直接下雪来的爽利!”
贾玩道:“等真下了雪,你又不是这话了。”
同贾玩一样的乾清宫侍卫,定远侯次子常文涛瞥了周凯一眼,道:“你在屋里熏着火炉还喊冷,我们这些站在外面吹冷风的都不必活了。”
“屁,你们好歹头顶上有屋檐挡着,咱们把门的都没吭气儿。”
要真下雨下雪,可怜的是他们这些外班的,当然出大太阳也是。
成了众矢之的的周凯耸耸肩不吭气了,待拉开距离,又开始跺脚喊冷起来,抱怨道:“侍卫所里那些个奴才,就知道偷懒耍滑,也不说将咱们的衣服鞋子烘一烘,值完岗一身寒气的回来,好容易剩下一点子热气,这冰块儿似得衣服一上身,全没影了。”
又道:“外面那些混球,自己红香软玉、逍遥快活,倒整日酸溜溜的说咱们的闲话,我们自小打熬身手,何尝敢一日松懈,当了差也是风里雨里,不比他们辛苦?”
贾玩不知道周凯这通邪火冲谁去的,也不接茬,道:“下次你自己带个暖炉子来就是了。”
周凯“哼”了一声,道:“爷好歹也是个武官,学那些老爷们抱着炉子、笼着手,裹的跟个球似得,像什么话。”
贾玩懒得理他,有本事耍酷,有本事别喊冷啊!
周凯瞥一眼身侧的贾玩,见他夹衣外不过一身素色裘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依旧一派悠然,丝毫不见瑟缩,倒越发显得修长挺拔,如芝兰玉树一般。
不知怎的就恼了,道:“你就装吧,我就不信你不冷!”
一把抓住贾玩的手,立刻瞪大了眼:“我靠,不是吧!”
跌足大悔道:“身边这么大一个暖炉子,我竟然一直不知道!快给我捂捂,真冻死我了!”
又道:“原来传说中的寒暑不侵竟是真的!你练得什么功夫?怎么这么厉害,教教我啊!”
贾玩道:“教你你也学不会。”
见他两只手果然冻得跟冰渣子似得,一时心软忍了他的过分举动,谁知这小子尤嫌不够,将手朝他怀里探来,贾玩毫不客气的一脚踹过去:“滚!”
周凯笑着跳着躲开,又锲而不舍的缠上来,嬉皮笑脸道:“别那么小气嘛,反正你又不怕冷,借我暖暖……一下,就一下……”
“滚!”
正闹成一团,一声寒意十足的冷哼入耳,两人一扭头,就看见一旁的路上停着一顶小轿,两人对望一眼,退到路边半跪下来。
小轿停了好一阵,才又重新起轿,却并不从这条路走,无声无息去了。
两人起身继续向外走,周凯也没心情闹了,低声骂道:“邪了门了,怎么走到哪儿都遇到他!他刚刚肯定又在瞪我!瞧,我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脊背一阵阵发凉,跟被鬼盯上似得。”
贾玩道:“我看你是冻坏了脑子了,神经兮兮!”
又道:“那个皇长子,到底长什么样儿?”
周凯不屑道:“长的吧,就那样呗!人模狗样的……反正没我好看。”
贾玩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意味分明。
周凯怒道:“老子说了你又不信,还问老子干啥?有本事自己去掀了轿帘看啊!”
贾玩道:“掀就掀,你以为我不敢?”
周凯知他素来胆大,否则也不会在当值第一天就大打出手了,忙道:“别!这位主儿咱可惹不起。因他残了腿,皇上待他纵容的很,连别的皇子都不敢招他,你千万别惹事。”
生恐他不信,又道:“上次三皇子对他出言不逊,他拿起鞭子就抽,差点伤了三皇子一只眼睛,丽妃哭的死去活来,太上皇都动了怒,最后硬是被皇上压了下来,只斥责了一顿,禁足半个月了事。”
贾玩“哦”了一声。
周凯正色道:“我说真的,你别惹他……大不了我回去给你画张画像,保准八分像,不,九成像,怎么样?”
贾玩道:“不必,我自己去看。”
成天捉迷藏,跟被猫盯住的耗子似的,等着对方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一把扑上来……烦。
周凯见他不似玩笑,惊得原地愣了一阵,才慌忙追上去:“喂!你别胡来啊,这样,要不这样,明儿我跟你换班,你站里面去,大大方方的看……”
……
第二天,依旧没下雪,风却刮的越发邪乎了,东南西北打着旋儿的吹,吹的沙石乱飞,让人睁不开眼。
一顶青色小轿缓缓走在不宽的石板路上,小轿一侧仅一个小太监跟着,风有些大,两个抬轿的宫人有些吃力:他们力气不小,但抬轿容易,在风中稳住轿身却难。
前面有个路过的小太监低头侯在路旁,几人谁也无暇在意他,只专心赶路,忽然听到咔嚓一声,树上一段枯枝毫无预兆的掉了下来,落在小轿一侧,三人吓了一跳,稍稍加快了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抬轿的两个宫人,觉得轿子仿佛比先前沉重了几分,但控制起来却更轻松了……是风向变了的缘故?
轿内,赵轶冷冷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小太监,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几乎冒出火来。
轿子里空间不大,蒙着脸的小太监跪坐在离他极近的位置,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伸出食指,隔着面巾按着自己的嘴唇,做出禁声的手势。
显然他这个动作是多余的,小太监掐着赵轶脖子的手法极为巧妙,仿佛只是虚虚放在上面一般,让他呼吸无碍,但只要稍有吐气发声的迹象,便立刻会被生生按回去。
小太监露在面巾外的眼睛,极美极清,睫毛修长,神情颇为专注,却并非专注在他控制的人身上。
赵轶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在控制轿子的节奏,借着外面的狂风欺骗两个轿夫,一如他数年前,借着风浪之力,隔着船板震开沉重的木箱。
赵轶认得他,化成灰都认得。
别说六年,哪怕六十年,别说一个背影,一个声音,一双眼睛,哪怕只听到他的呼吸,他也能认出来。
他几乎要气乐了。
这个人,他苦苦找了六年,踪影全无,却又在他几乎放弃的时候,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他还在犹豫着,用什么样的姿势,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的时候,这个人却蛮横的跳进他的轿子,站到了他面前。
赵轶冷冷看着他,不言,不动。
片刻后,贾玩眨了眨眼,视线终于落到眼前的男人身上。
果然是他。
长大了还蛮帅的,身材高大,宽肩细腰,五官有一种霸气凌厉的俊美,只可惜气质略阴沉,眼神太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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