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贾玩“仪容不整”,陈轩颇废了一番心思,将他“藏”在柱子后面,省得被太多人看见。
那小虎牙虽然年纪不大,功夫在一干侍卫中也不算出彩,却是御前侍卫,进了勤政殿内当值。
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四个小时,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个苦差,但对练了两辈子武功的贾玩而言,却算不得什么,只当是站桩了。
想当初,他上学读书的时候,还屁股离了凳子,一蹲马步几节课呢。
只是略无聊。
站了约半刻中,有个小太监从殿内出来,贾玩目不斜视——作为仪仗队队员,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话、跑腿、带人等工作,一概和他无关,他只管摆姿势就好。
不想小太监在身侧停下,道:“贾侍卫,皇上要见你呢!跟我进来吧!”
贾玩摸摸腮帮子,大约明白为什么陈轩宁愿将他藏在柱子后面,也不找人给他调班了。
跟在小太监身后进门,在上次的地方单膝跪下——这也算是当侍卫的好处之一了,见皇帝都不必下跪磕头。
“离那么远做什么?”属于中年男人的低沉嗓音漫不经心的传来,颇有磁性:“走近些,抬头。”
于是贾玩第一次看清了当今天子的模样,瘦,高,骨架大,强悍冷漠,气势摄人,便是姿势松散的坐着,也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压迫力。
至于长相,反倒不重要了。
乾帝的目光落在贾玩脸上,好一阵才道:“同我想象中的模样,不太一样。”
你同我想象中的模样,也不太一样啊……还有,陛下您可真有闲心,还有空想象下底下的人长什么模样。
贾玩心里腹诽,没吭气。
只听乾帝又道:“打架了?”
贾玩“嗯”了一声,想起对方的身份,又补充了一个“是”。
“赢了还是输了?”
“禀皇上,打小没输过。”
乾帝指着他红肿的脸蛋儿,啧啧道:“就你这样,还叫没输呢?”
又道:“这么一张脸,也亏的他们下的去手。”
贾玩悄悄翻了个白眼:合着您也知道是“他们”呢!
却听站在乾帝身后的“小虎牙”得意洋洋道:“禀皇上,他脸上那一拳,是臣打的!”
您老人家真能干!
贾玩瞥了他一眼,道:“巧了,他脸上那一拳,也是臣打的。”
巧个屁!
“小虎牙”正要反唇相讥,却被乾帝打断,道:“行了!你们两个在侍卫所打架还不够,还想在朕面前再打一架?”
声音中倒是不见多少怒意。
两人低头不吭气了。
乾帝指着贾玩,道:“朕就是知道你喜欢惹是生非,才把你弄进宫来,结果进了宫,还死性不改!一刻都不肯消停!
“滚回去养好伤再来,在这儿丢尽了朕的脸……还有你,也给朕滚!”
贾玩有些懵:他最近是和眼前这位心照不宣的打了几次配合,但您老人家这自来熟的口气算怎么一回事儿?咱们两个好像才第二次见面吧?
这话当然是不敢问的,和“小虎牙”对望一眼,一起退场。
出了勤政殿,“小虎牙”脚步顿时轻快起来,道:“别担心,皇上的脾气,越亲近的人越骂……他要不喜欢的,一句话都懒得说。”
贾玩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笑道:“先前我倒忘了问了,咱们的御前侍卫大人,前儿怎么有空跑去宁国府,当个区区的传旨官、行刑使?”
“小虎牙”感觉到肩膀上越来越重的力道,干笑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贾玩冷笑一声,五指一捏。
“小虎牙”嗷的叫出声,脸都青了,道:“轻点,轻点……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贾玩松手,道:“好,你说。”
见贾玩一副随时准备再次动手的模样,“小虎牙”悲愤道:“你说,你要是被人整天指着鼻子骂‘某某某比你小三岁,就如何如何’,然后连踢带打的赶去学文习武,这样足足骂了六年,你会不会讨厌他?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
又悻悻然道:“林大人是皇上心腹,有密折直奏之权,你从九岁杀人时起,名字就经常出现在林大人的奏折里……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也算是皇上看着长大的了。”
贾玩道:“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小虎牙”指着自己的鼻子,咧嘴露出两颗标志性的小虎牙,道:“因为我姓周,叫周凯!”
“走开?”
“滚!”
贾玩怎么会不知道周凯?
永安候世子,母亲是乾帝唯一的胞妹,已经过世十多年的嘉宁公主。
乾帝不乏子嗣,但嘉宁公主却只留下这一点骨血,朝中传闻对他这个侄儿,比对自己的儿子还上心,如今看了,这传闻竟是真的。
周凯“嘿嘿”笑道:“都是误会,反正你这会儿不都打回来了吗?要不这样,今儿晚上我请客,咱们弟兄们一块儿,热闹热闹?”
他性格原就有些自来熟,加上贾玩虽然不知道他,他却听贾玩的名字听了六年,见了真人也不觉得陌生。
贾玩道:“带着孝呢,哪敢明目张胆在外面喝酒做乐?不然下午你们到我那儿去,我那儿立了靶子,可以练习……‘骑射’。”
周凯笑道:“行,就去你那儿!别忘了让人准备点好酒好肉……”
挤眉弄眼道:“练功累了总要吃饭不是?”
两人说笑着向外走,贾玩倒是明白了,为什么乾帝会执意让他“出仕”了。
当初太上皇执政时,待朝臣极为宽仁,朝中重臣,便是犯下大错,也少有抄家、杀头的,如贪腐这些“小事”,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今皇上却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朝臣动辄得咎,抄家灭族者不乏其人,贬官夺爵的更是数不胜数,弄得上下怨声载道。
朝臣抵触,加上太上皇牵制,皇上登基这几年的日子并不好过,只是他脾气极硬,宁愿被掣肘也不肯稍作妥协,以至于到了现在,依旧手头吃紧——这里的吃紧,不是指钱财,而是人才。
若林如海一直替贾玩请着功,使得他早在六年前便在乾帝面前挂了号,如今乾帝又亲眼见过了他的能力,将他扒拉出来,先扔在侍卫所里熬熬资历再放出去用,是完全说的过去的。
侍卫所这个地方,不显山不露水,无论乾帝想要用谁,都不会有人说什么,偏级别又高,熬到一等侍卫,放出去便是封疆大吏,算是最好的跳板。
说话间,忽见前面一顶青色小轿从拐角出来,周凯忙拉了贾玩一起,低头半跪在路边,等着它过去。
不想小轿却在他们身侧停了下来,既不离开,也无人说话,安静诡异。
这是什么情况?
贾玩悄悄侧头看向周凯,却见周凯也是一脸茫然,只好继续保持姿势。
许久之后,才听见小轿里传来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问我?还是问周凯?
贾玩迟疑了一秒钟,想到以周凯的身份,估计不认识他的人很少,正要开口,却听那沙哑声音不耐烦道:“不愿说算了。”
就这么起轿走了。
贾玩简直无语:这都什么毛病,刚刚停那么久不吭气,他才晚了一秒就不耐烦了。
目送小轿过去,两人起身,周凯低声道:“甭管他,他就这样,一身的怪毛病。”
又道:“那是皇长子殿下,原来还好,就是脾气傲了点儿,后来骑马不小心跌下来,摔断了腿,就越发古怪了,整天阴阴沉沉的,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似的……走吧,别理他。”
“摔断了腿?治好了不成?”
周凯摇头,叹道:“这都五六年了,估计是治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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