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皆仇敌(86)
“师父我回来啦……”
夙有商安安静静,回不了他一句话。
死人并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容不渔像是吓傻了,抖着手将夙有商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抚着他满是鲜血的手,哑声道:“师父,我没骗你,我真的回来了。”
直到死,夙有商还在以为,那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少年不会再回来。
容不渔走了一天,他神思恍惚了大半日,看着容不渔留下的玉石,却没了任何欢喜的神色。
夙有商忽然心想:“若是我有再多的玉石,能让他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或许……”
或许什么?
或许他就不会走了?
或许他就会回来?
夙有商似乎越想越觉得可信,休息了半日后便上山采了花回来,想要修剪修剪拿去卖些玉石回来。
只是花还未修剪完,便被突然闯进来的鬼厌夺了性命。
死亡,往往都是这般突如其来。
他安静地听着血液从自己身体中流出来的微弱声音,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那,还在想。
“他不会回来了。”
直到死,他依然觉得容不渔不会再回来这种偏僻之所和他一起受苦。
容不渔死死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只可惜,他却不可能会知道了。
容不渔只觉得心仿佛被天底下最尖利的利刃穿透了,要不然为什么会这么疼呢?
就连当年阵法中落下的灵力穿透他的经脉时,都没有这么疼过。
“我……”容不渔突然喃喃开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眼泪从眼尾缓慢落下来,滑入了墨发中。
犹襄轻轻晃了晃他:“容不渔?容不渔!醒一醒!”
容不渔倒吸一口凉气,猛地从梦中惊醒了。
他如水前的遗梦珠缓慢在原地化为虚影消散,灵力如藤蔓般缩了回去,不过片刻,容不渔便清醒了过来。
他坐起来,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脸泪痕。
犹襄古怪地看着他:“又入噩梦了?”
容不渔没回答,只是道:“到了吗?”
犹襄点头:“中央城同虞州城不远,要先让逐鹿他们回去吗?”
容不渔道:“你去问问吧,顺便让时尘过来。”
犹襄见他这么疲惫,没有多言,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时尘跑了进来,道:“容叔?”
容不渔将他拉过来,缓慢抱住了他,接着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时尘有些茫然:“容叔?怎么了吗?”
容不渔轻轻摇头:“没有,只是做了个噩梦。”
时尘“哦”了一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容不渔的背,弯弯眸子,道:“这样好些了嘛?”
容不渔有些呆愣地看着他。
时尘不知是不是随了夙有商,无论经历过多少险恶之事,依然是个温柔至极的人。
出清河城时,容不渔十分犹豫将他带出来这个举止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因为他害怕自己若是再像当年一样连时尘都护不住,那死后他怕是连见夙有商的颜面都没有了。
而现在,他看着少年一点点长大,面容也越来越像夙有商,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却不知为何缓慢消失了。
容不渔轻轻摸着他的头,柔声道:“你信我吗?”
时尘毫不犹豫地点头:“信。”
容不渔突然笑开了,又轻轻抱了抱他,才放开了。
不一会,犹襄在外面喊:“容不渔,出来。”
容不渔皱眉,带着时尘走了出去,这才发现宫遗音和她的那个穿女装的朋友已经都在了。
容不渔没仔细看,问道:“怎么了?”
逐鹿歪在鹿鸣旁边,道:“我和吾友打算先回家一趟,我们妖修的内丹之事你们人类可能不太清楚,我要回去问问长老有没有办法,就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中央城了。”
容不渔点头:“嗯,好,那我们先送你们回去再说。”
鹿鸣摇头:“多谢好意,但是不必了,不是说那位二九失踪了吗,你们还是先去寻他吧,有吾友在,我们两个不会再出事的。”
确实,逐鹿那逆天的气运,就算有一群活尸鬼厌来围攻,也是被雷劈焦的命。
容不渔道:“好,那你们什么时候走?”
逐鹿道:“现在。”
一旁的时尘道:“这么快?”
逐鹿走上前,用鹿角轻轻蹭了蹭时尘的腰,道:“没事的,反正你也知道我住在哪里了,万事后可以去找我玩呀。”
时尘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又不是生离死别,也一扫心间的忧郁之色,弯着眸子点点头,他伸手摸摸鹿角,道:“你们要当心呀。”
虽然相处没多久,逐鹿却十分喜欢这个温柔良善的孩子,他点点头:“后会有期。”
时尘点头。
逐鹿和鹿鸣没有再停留,一一打了招呼,便和鹿鸣一起告辞了。
送走了他们,容不渔才转头看向宫遗音,余光一扫,却瞥见了一旁穿着红衣罗裙,面无表情的男人。
容不渔:“……”
容不渔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半晌才试探着道:“顾雪消?”
顾雪消一只眼睛是鬼厌的瞳孔,一只是完好的,他听到声音,微微抬头,无情无感地看了他一眼。
宫遗音皱眉:“你认识他?”
容不渔走上前,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真的是你?”
顾雪消看他离这么近,本能地皱眉,偏着头往宫遗音身后躲了躲,脸上写满了拒绝。
宫遗音见状,忙回头安抚了他几句,他才安定了下来。
时尘道:“容叔,他好像认不得你哦。”
容不渔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他拍了拍时尘,道:“这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叫叔叔去。”
时尘:“……”
顾雪消:“……”
顾雪消躲得更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七明天出场,再不出场他又要长蘑菇了。
第76章 调虎离山
宫遗音道:“你躲什么?”
顾雪消眉头紧皱, 道:“叫、礼。”
宫遗音:“……”
容不渔道:“什么意思?”
宫遗音幽幽道:“他说时尘要是叫了他叔叔,他还得送礼物。”
容不渔:“……”
容不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挥挥手让时尘边玩去,才对宫遗音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宫遗音耸肩:“还能为何, 你难道不知道吗?”
容不渔沉默了片刻, 想要说话, 却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他对上在宫遗音背后偷偷打量他的顾雪消,愣了半天, 才突然起身:“我……我先出去一趟。”
宫遗音看着他推门离开,背影意外的狼狈。
顾雪消见他走了,才轻轻走出来坐在一旁, 皱着眉似乎在冥思苦想些什么。
宫遗音抬手摸了摸他的侧脸,道:“在想什么?”
顾雪消抬头看她, 末了摇摇头。
“没。”
容不渔有些狼狈地出了马车,这才发觉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天亮了。
天幕破晓,霞光满天。
他站在天地间, 渺小得如同蝼蚁。
容不渔微微仰着头看着天边,突然不着边际地心想:“我真的错了吗?”
他一生后悔之事千千万, 悔恨当初没能救下花泠, 悔恨离开容陵这么多年最后回来却只匆匆见他一面便天人永隔, 悔恨……
悔恨为什么不能再早一些回去,也不至于让夙有商死得那般孤苦悲惨。
他千悔万恨,却从未后悔过当初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未垣。
而此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 当他对上顾雪消那双诡异的瞳子时,一股无力感突然从心底袭来。
“我错了吗?”
他正迷茫彷徨着,手腕上突然传来一股灵力波动。
容不渔眸子一颤,立刻撩开袖子,手腕命门出缓慢漂浮出一道虚无的灵力,摇摆不定了半天,才终于指向了一个地方。
容不渔直接就顺着灵力跟了上去。
犹襄在不远处看到他的身影,立刻道:“容不渔!你去哪里?!”
容不渔头也不回:“你们先去五华城,我随后便到。”
说罢,身形飞快消失在了不远处。
那灵力仿佛香炉中散出的烟雾,在空中摇摆不定,但是堪堪会指着同一个方向,倒也省得容不渔来回奔波。
片刻后,天光大亮,容不渔也在中央城的城门口停住了脚步。
中央城每日来来往往的人不计其数,这才刚天亮,已经有成群结队的人在等候着入城。
容不渔眉头紧皱着,看着灵力漂浮的方向半天,才狠下心来,调动全身灵力朝着命门处冲去。
只听他闷哼一声,捂着胸口鲜血吐出一口血来,而那灵力却仿佛被无数条虚幻的线拧成了一股绳子,呼啸一声冲去前方数十米远,直直朝着不远处一个人影撞去。
容不渔瞳孔一缩,来不及管经脉的伤势,直接飞身上前,顺着灵力所指,一把抓住了那个黑衣人的肩膀。
那人一惊,疑惑回头,却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庞。
“啊呀。”那人惊叫一声,“施主!”
容不渔:“……”
容不渔将手放下,匪夷所思道:“楚秋社?”
楚秋社将宽大的兜帽放下,想了半天才道:“哦对,我是叫楚秋社来着,施主晨安,怎么在这里碰着你啊,好巧啊。”
容不渔正纠结着该说什么,后面排队的人却是忍不了了,朝着他们嚷嚷着。
“什么人呐?!进城不知道排队吗?”
“你父母是怎么教你的?!没有一点家教!”
“往后面站着去!”
“……”
容不渔回头看了看,才冷着脸抓着那假和尚的肩膀,将他从长队伍里拽了出来。
楚秋社:“哎哎哎!我排了老半天的,马上就该我进去,施主!施主啊!”
容不渔把他拽到了一处空地,面无表情道:“别装蒜了,你是花对玉的人。”
楚秋社满脸茫然:“什么花对玉?我听不懂啊,施主你在说什么呢?”
容不渔冷笑一声,抬手拍了拍袖子,在他袖子里睡觉的白穷迷迷瞪瞪地钻出来,顺着容不渔的手臂往上爬,一直爬到了肩膀上蹲着,便开始舔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