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十三弟想要那金麟之桂,四哥让给你便是了。”
话音刚落,顺帝便蹙起了眉,不满道:“比试就是比试,哪有什么让来让去的,说出去让人家笑话。”
钟戎忙歉声道:“父皇说得是,儿臣思虑不周。”
而此时,钟淳捏着手中那张薄薄的字笺,面色也逐渐凝重了起来。
在钟戎开口之前,他本有机会打着病伤未愈的幌子弃掉手中字笺的,可四哥却抢在他弃局之前故意引得父皇不悦,天子一字重如千钧,这下就算自己再想避也避不过了。
四哥的精湛剑术众人都有目共睹,就算他这几日都在没日没夜地练剑,但若是真要上台与四哥比试,肯定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丑态百出……
钟淳想着想着,不由抬眼去望张鄜,却发现那人也在望着他。
他心口一热,不由得起身应道:
“……那便请四哥赐教了。”
这些日子自己苦练剑法,不就是为了今晚能在金麟台上折一枝桂赠给张鄜吗?
他已然幻想过无数回那人收到桂枝的反应,事到如今,怎地又打起退堂鼓了!
即使对手是四哥又怎样!?自己尽力而为不就行了!
就在钟淳起身应战之后,张鄜的眉壑微不可察地陷了几分,右指在腕间佛珠上按了良久。
……
第一场比试是三皇子钟曦对昌平侯世子公孙觉。
两人初一登台,钟曦便敛了台下那懒洋洋的笑意,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足尖轻点,往公孙觉胸口直直刺去。
公孙觉神色谨慎地提剑回挡,却被那势如流水的剑招逼得无处可退,只得提气大喝一声,当头往钟曦面门重重地接连斩去。
钟曦反应极快地偏头躲过,但却未见半分狼狈,游刃有余地将台旁那株桂树当作了跳板,点水般踏靴而上,随后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公孙觉身后,往那人后背空档横扫一腿。
“嘭!……”
那公孙觉闪避不及,后腰兀地一痛,整个人狼狈地往前踉跄了几步,差点跪倒在地上。
“公孙大人,得罪了。”
钟曦勾了勾唇,正欲抱臂跃起去折那顶上金桂,一道凛凛剑气却蓦地从脚底袭来——
只见三殿下绛色的衣尾应声裂成数段,绣金的帛缎飘落在秋风中。
公孙觉扶着膝站起,稳重地收了剑,朝钟曦恭敬地抱拳道:“三殿下,得罪了。”
钟淳在心中默默称奇:这公孙觉似乎也是个武艺了得的人物,竟然能让钟曦当众折了面,
钟曦笑了笑:“罢罢罢,公孙大人看起来为人慎厚,想不到用起剑来竟是这般不饶人,这次反倒是我轻敌了。”
语毕,他便一个鹊身朝公孙觉俯冲而去,一袭朱衣恍如绚烂的凤鸟,剑尖直指那人胸膛。
公孙觉不敢大意,立即举剑竖身格挡。
双剑交击之时,场中崩出一阵清啸的金石铿锵之声!
“想不到公孙觉这孩子的剑艺竟也如此高超,稳中带韧,不露锋芒,你们公孙家可谓是后继有人了。”
顺帝对席下的公孙家主笑道,引得公孙胜连连拱手道:“不敢不敢,阿觉这孩子就是逞一时之快,剑术还是不如三殿下得心应手,估计一会儿便会败下阵来了。”
“锵!!———”
正如公孙胜所言,台上二人又缠斗了数招,公孙觉的脸上便渐渐露出了吃力的神色,额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而钟曦却依然神态自若地与之交手,甚至还分出几分心神去望头顶桂枝,似乎在选哪一株开得最好。
果不其然,公孙觉步伐渐乱,剑势也越来越散,就在他朝着钟曦那片艳色衣角刺去时,忽地感觉脖颈贴上了一寸冰凉的剑锋。
“你输了。”
钟曦眯着眼笑道,他的左手不知何时已拈了一枝金桂,右手则将剑尖轻轻地往公孙觉肩头掂了掂。
公孙觉面露愧色,亦收剑行礼道:“……殿下的剑术出神入化,在下弗如远甚。”
顺帝的精神气略显疲乏,甚至方才还被秋风拂得有些昏倦欲睡,但他似乎对这场比试甚是满意,于是便招手将二人唤来座前。
“曦儿,公孙大人方才夸赞你剑术高超,不没大宛皇家气度。朕今日便要好好地奖赐你,你可想好了要什么赏?”
钟曦收了面上的玩笑之色,跪地叩首道:“儿臣确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儿臣在上京待了二十余年,唯一的心愿便是有生之年能用一双铁足将大宛的大好河山寸寸行遍,天子脚下固然繁华,但比起在京中整日玩乐沉醉,儿臣更想去些偏远之地锤炼自身,还请父皇成全——”
语毕,席上顿时鸦雀无声。
顺帝也缓缓抬起了那双深邃浑浊的眼,打量起眼前这位三皇子来。
而座下的钟淳双眼大睁,心下更是震撼惊骇得无以复加。
今下正值立储的多事之秋,宫中几位皇子之中就属三皇子钟曦与四皇子钟戎最有资格去争夺那东宫之位。
可此下按钟曦所言,确分明是甘愿主动退出这权力之争,向父皇自请封王的意思!
三哥平日里虽然行事不大靠谱,但总比那笑里藏刀的双面人四哥好,况且听闻他的母族还是掌握着淮南田垄命脉的高门望族,为何要在此时放弃与钟戎一争的机会呢!?
座下端坐的钟戎与乔敦对视了一眼,面上露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惊愕:“三哥若是独自前往那山穷水恶之地,那静妃娘娘可如何是好?”
钟曦叹了一声:“母妃常年于慈安寺修身养性,对世俗的执念越见看淡,前些日子我曾托寺中老尼将此事寄信于她,母妃得知后便给我回了‘勿挂勿念,一切安好’,想必是浸身佛法已久,对于此事并无太多看法。”
听见“静妃”二字,顺帝的眉宇兀地蹙了一瞬,似是想说什么,但千言万语却只化为了一声叹息。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地垂下头,心中却暗自浮想联翩。
宫中有桩旧事传闻,当年淮南王之乱时怀有身孕的静妃曾被敌军挟作人质掳走,待到五年后叛乱暂息时才被一个官兵在村屯发现,当时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年幼的稚子,便是当时年仅五岁的钟曦。
自静妃回宫后,宫中对钟曦那存疑身世的流言蜚语便从未停歇过。
一个怀有身孕的柔弱女子,如何能在兵荒马乱食粮匮乏之地求得自保,并且孤身一人抚育幼小的婴孩长大呢?
就连当时的顺帝也逐渐对其生了疑心。
于是静妃不惜削发为尼自证自身清白,于慈安寺枯坐青灯几十年,只为其子钟曦能平安顺遂地在宫中长大成人。
只不过多年过去,这桩陈年旧事的全貌也只有当年侍奉天子的老宫人知晓了。
“朕……对不起你。”顺帝突然对着钟曦叹了口气。
钟曦却仍保持着长跪的姿势,沉声道:“还请父皇恩允儿臣的心愿。”
座下的钟淳远远望着他的父皇,只见顺帝支着头阖了半晌眼,才虚虚地抬了抬手:
“先起来,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之后的事会宫中再说,别耽误了后面的比试。”
寥寥几语,这便是恩准了——
钟曦起身后,筵席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席间众人各怀心事,但却都默契地一言不发,不知在暗中盘算着什么。
半晌,天子身侧的宦官又吊起了尖嗓:“第二场,四皇子钟戎对十三皇子钟淳——”
钟淳握紧手中的剑柄,走向了那九十九级的金麟台,感觉众人无声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他的额上不由又渗出一层冷汗来,连喉咙都在下意识地发颤。
兴许是在通往东宫的路上平白无故地失了钟曦这个强大的对手,一袭青衣的钟戎似乎有些春风得意的意思,那张脸望上去竟似乎比往日更平和温柔了。
“你先出剑吧,十三弟。”
钟戎负剑而立,微笑着摩挲了一下掌中剑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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