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逾敞开门窗,任由冷风灌入。
很快,风掀起低垂的床单,林逾默立在寝室门边,冷眼看向床单下零散的、蜷缩的手。
它们的衣角、它们的手指、它们的碎发。
它们在床单飞舞的刹那和林逾撞上视线,一张张流露惊惧的面孔宛如旧日重现。
林逾关上房门,从外拉合窗户。
透明的玻璃窗内,这些克隆体步履蹒跚从床下钻出,它们似乎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惊恐地涌向了玻璃窗。
但林逾只是冷冷审视着那些甚至连语言都还不算精通的“生物”。
它们比当初的克隆体小云要更低级,这说明发育的时间不够长,大概率都还没能生长出自己的灵智。
清理违规偷渡的克隆体也是护理员的工作之一,林逾很清楚把它们留到夜间的下场。
“护理……员!”一名克隆体艰难地叫了一声,它拍打窗户试图求情,“我们不会、做坏事!我们……只是不想,不能在……地下,那里很冷、很痛……会死。”
它们泪眼婆娑,它们泫然欲泣。
它们拥有和对应人类一模一样的面庞,除了实验服下隐约露出的异样纹身,这群克隆体看上去和人类毫无差异。
林逾默默看了一会儿,随后微微抬起了手。
乳白色的光束在林逾指尖汇聚,漆黑的眼眸里映出跃动的光影。
“护理员——”
恳求声伴随哀哀的抽泣,它们蜷伏在冰冷的地面,效仿人类,极尽虔诚地期待林逾收回杀意。
但林逾没有作答,他只将光点弹进封闭的寝室,接着便举步向更高的楼层走去。
须臾,在哭声绕梁的73层传出轰隆隆的雷响。
如瀑的白光吞噬了并排的寝室,待到光晕减退,73层又得以恢复死寂。
“好耀眼,对不对?”
无数的玻璃窗里,传出如烟花一般转瞬即逝的白光。
小熊仰望着它们,并蹭蹭身旁克洛维斯的裤腿:“小鱼的力量就像他本人一样,强大又美丽。不过我们知道,是你呵护了这簇火苗的诞生,我要代小愁谢谢你。”
注意到那些雷鸣和光束的不只是小熊和克洛维斯,活动区内的大多数人也正一起抬头,看向那些窗户。
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不可能说是“活动”就真的肆无忌惮地玩耍起来,刚才人们都有留意到林逾的去向,自然而然就能猜到这些异动和林逾有关。
于是探寻的目光和窃窃的私语一起,情不自禁转向了克洛维斯。
“林逾不是让你去盯着郁十二吗?”
“等会儿就去。”小熊问,“这么着急支开我,你很害怕我?”
克洛维斯轻轻皱眉,没有理会它的挑衅。
但小熊自说自话一般绕着他的小腿转了一圈,嬉笑道:“你最清楚了吧?小鱼是‘神’这件事。”
克洛维斯不予回答。
“小云啊,你知道神为什么是神吗?”
克洛维斯的拳头不觉握紧,他冷冷看向小熊玩偶:“别这样叫我。”
这个名字只有至亲才可以称呼,就算他再怎么随便,也不打算信任这个邪门的家伙。
小熊毫不计较他的冷漠,咯咯笑了两声:“所以克洛维斯,你没有思考过‘人’和‘神’的区别,总该思考过自己和小鱼的区别吧?”
“我们生活在一艘巨大的船上,沉浮飘荡,看不到最终的方向。
“有些人仰慕皇帝,以为他是何等英明的船长;有些人崇尚军人,认为是这些船员的力量在为这艘船保驾护航。
“那你猜小鱼是什么?”
小熊背起双手,故作高深地长叹道:“——他是一整片、平等观察着全体人类的汪洋。”
“倘若他仍是最初圣明的神祇,他一定早就看穿人类,在人类末路的大势之下,摒弃毫无意义的人欲,小鱼原本是最合格的执刑者。
“可是有人蒙蔽了‘神’的眼睛。
“他们使‘神’看不清自己的立场,使‘神’过度垂怜人类这群臭虫。
“他们令圣明的神祇变得昏聩,并把这种手段层层包装,美其名曰,道德、大义、责任和感情……”
小熊转过身子,和克洛维斯对视之际,双方的眼神都凛冽如寒冰。
“如果你真的自认是小鱼最忠诚的追随,就该尊重他身为‘神’的使命。
“你分明都不知道小鱼为你牺牲了多少,你这混蛋,就是你最早蒙上神明的眼睛。”
清理工作没有耽误太久,林逾很快除净了辖区内所有肉眼可见的克隆体痕迹。
新收到邮件提示他的工作评价从52%跃升至67%,突破及格线后,今天的辖区晚餐菜单就能拥有一次刷新机会。
静立在第80层的过道,林逾听见沙沙曳行的脚步。
那阵脚步踉踉跄跄,还伴随着巨大的呼吸声,林逾安静等了一会儿,才见楼梯末端浮现一道狼狈的身影。
对方半边身子都挂靠在楼梯护栏,大口喘息着,一抬头望见林逾。
“林指挥!救、救我!”
——是霍勒斯。
惊喜的呼声从他嘴里发出,男人跑得口吐白沫,但为了林逾,又拖动双腿,连跑带爬地跪倒在林逾脚边。
在他喊出“林指挥”的瞬间,林逾明显听到男人之后的另一阵脚步停了下来。
静默的两三秒里,林逾蹲下来按了按霍勒斯肌肉紧绷的大腿:“怎么回事?”
“我、我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霍勒斯面容狰狞,像是有所回避,小心地扒着栏杆下望,“有人在追我,林指挥,你一定要信我……”
林逾和他一起从缝隙里看了一会儿:“你听错了,没有人。”
“不不,肯定有人的,因为我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
林逾搭在霍勒斯肩膀上的手忽而一动,另一只正悬空伸向霍勒斯后颈的手掌即刻被他攥住。
浓烈的黑雾从林逾掌心迸发,呼吸间吞噬了那只孤零零的手掌,哪怕是霍勒斯也感受到身后森冷的杀意,话头咽回肚子里,尖叫一声便扑到林逾身上抖如筛糠。
被黑雾缠咬的手掌并未支撑太久,它在空中颤抖两下,瞬间不见了踪迹。
而林逾再度直身俯瞰的楼道间,一掠而过一道瘦高的背影。
霍勒斯再也不敢松手,更不敢回看,他只顾着双手搂紧林逾的脖子尖叫,叫声刺得林逾耳朵都疼。
林逾叹息一声,拍拍霍勒斯的后脑:“解决了,放开我,继续说。”
霍勒斯念念不舍:“真、真的吗?林指挥,你一定要保护我,那个人还会再来的……”
“……我数三声。一。”
霍勒斯赶忙撒开了双手。
大概是被吓得狠了,霍勒斯松手后先扯着衣袖擦了好一会儿的眼泪。
又是十数秒过去,霍勒斯终于急促呼吸着平复心情,颤巍巍开始解释:“我的工作评价特别差,我很怕,按照我以前给人打工的经验,工作评价太差是要被扣奖金甚至裁员的。”
“所以、所以我想,哪怕做不了什么实质的工作,我也得把面子功夫做好吧。趁着他们外出活动,我就挑了干部来看纪律,然后我到宿舍里去随机抽检卫生情况……”
林逾:“……”
怎么做到的?
毫无情报和推理,就这么靠着社畜摸鱼的习惯歪打正着?
“然后呢?”
“一般宿舍违规不都是那种,”霍勒斯委屈巴巴地说着,竭力比划,“管制刀具啦、通讯设备啦,顶多大晚上逃寝,或者把女朋友带到宿舍睡嘛。我就随便翻翻床单枕套什么的……”
霍勒斯又带上哭腔,绝望地大叫一声:“然后我就翻出来一个大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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