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像之前那么游刃有余,安东尼听得出来,见到克洛维斯的惨状之后,林逾已经变得色厉内荏。
林逾砸着铁笼,砸着玻璃,砸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笼外克洛维斯也在寻找基地的破绽,他撑起伤躯,一瘸一拐地穷尽目力。
从没见过这么圆满的空间。
没有瑕疵吗?
因为是能关住林逾的笼子,所以他就无可奈何吗?
“小云、小云,”林逾急切地凑近他,两人隔着两层隔阂,林逾的冷静却都荡然无存,“你怎么回事?你的头发怎么了?你用红石了?小云,你说话。”
克洛维斯对他笑笑,哑声道:“没事。”
“安东尼你开门!你开门!!”林逾掉转头去抓起安东尼的衣领,下唇都被咬得血肉模糊,他颤着声线,连威胁带乞求,“你开门,我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我要给他治伤,我要救他,他已经不行了,安东尼……”
安东尼的眼神闪了闪,道:“那你发誓会保护人类。”
林逾急促地喘息两声,分明眸色挣扎,嘴却毫不犹豫地顺从了他:“我发誓,我发誓保护人类。只要克洛维斯活下来,我可以像诺亚那样,为人类战斗到至死方休。”
他的骨头还在抗拒。
但他的心已经屈服了。
安东尼和他难分胜负,知道僵持下去也无意义,见状叹息一声:“不用你战斗了,手环交给我,你就跳下红水去。你会死,而我会代你保护好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类。”
林逾的身体颤了颤。
但他还是极其顺服地低下头:“……好。只要他活着。”
他不怕死。
他向来就不怕死。
虽然大家都在劝他,要靠理智做出抉择,不能被感情左右。
可是今非昔比,理智救不了克洛维斯,理智救不了任何人。
他也是理智地权衡之后,才有这种打算。
他不想历史重演,他不想再被小云丢下。
——他不想被任何人丢下。
所以一直渴望先走一步,丢下其他人。
这就是自私之徒从生到死的夙愿而已。
安东尼抬起手,掌心凝出白光。
然而枷锁尚未解除,他却看到了笼外克洛维斯双手举刀,目眦欲裂地隔空向他刺来。
刀锋扎在厚重的玻璃上,一瞬间折去刀尖,铁屑迸溅如雨,又一次割破克洛维斯的手指。
“不可以——!”克洛维斯哑声嘶吼,即使声带尽毁,声如干呕,克洛维斯还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肉/身撞向玻璃障壁。
林逾失声惊呼:“小云!”
他的伤口撞在玻璃上,只会崩得更加厉害,鲜血彻底喷在透明的玻璃上,又被克洛维斯的手和身体胡乱抹开,仿佛在基地之外绘出一个只剩血色的世界。
“不可以!”克洛维斯拍打玻璃,“林逾,不要,不要为了我……”
林逾低声道:“不是的,不是,克洛维斯,不只是为了你,我考虑了很多,我是自愿的。只有这样对我们每个人都好,你知道,我本来就不喜欢活着,死了也很好,我喜欢那样。”
克洛维斯瞪直了眼,浴血的面容近乎扭曲:“你放屁!我不准,我不许!你不准死,林逾我操你大爷,你不准死!!”
他只剩气音了。
大吼一次,喉咙里就呕出血来。
发尾残余的黑色褪去,克洛维斯就这样沦为彻底的神衰者,连带眼白里都蓄起血雾。
林逾噙着眼泪,却说不出话。
只有克洛维斯砰砰撞击玻璃的声音,自始至终在耳际回响。
“……我要开门了。”安东尼说,“你退后吧,我要先出去拿手环。”
林逾原本和克洛维斯仅仅隔着铁笼和玻璃,手掌都近乎相贴。
听他这样说,林逾的眸色暗了暗,迟疑片刻,还是向后撤了半步。
“林逾——!!”
克洛维斯的呼声撕心裂肺,呕哑的话音几乎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只有大口大口血溅在地上,伴随着克洛维斯夺眶而出的眼泪:“我是为了让你活着才来的……我不是来看你死啊!”
林逾握紧拳头,低首垂泪,却无比坚决地向后退去。
“林逾、林逾……小鱼……”克洛维斯终于力竭,软绵绵地委顿倒地。
指甲抠破了掌心的皮肤,他想擦泪,却把眼睛附近也擦上了血。
身后传来蛙人尖利的叫嚣,被蛙人抓过的脚踝感受到阵阵冷痛。
林逾还在距他远去。
林逾放弃了他们九死一生抢来的生机。
只是为了让他活下去。
林逾想一个人孤零零去死。
克洛维斯收回了匕首,脸上热泪和血都未干涸,他便将残缺的刀身抵在自己喉前。
“——林逾。”
林逾生生停住脚步,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当时如果你告诉我,我们两人只有一个能逃出福利院。我会毫不犹豫选择你的。
“现在,我们两人只有一个能活下去的话……”
他的唇齿溢满鲜血,过度使用红石带来的器官衰竭也开始反噬。
克洛维斯扯出一道笑来。
“把手环拿回去,要为人类牺牲,还是为高维带路,都随便你。但是,唯独不要再为我牺牲。
“——我不想再后悔了。”
这世界上一定有如岩浆一般的血吧。
喷溅出来,像漫天瑰丽又可怖的烟火。
比烈火烧灼还要痛苦、比沸水泼浇还要难耐。
好像置身于火海。
又好像万蚁侵噬着肉/身。
自知强大时,不会畏惧弱小。
自知弱小时,却会渴望力量。
如此——触目惊心的一课。他却到现在才懂得。
他什么都看到。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被迫隔岸观火,火却烧得他无从立足。
“林逾!”安东尼高声叫他,“高维生命已经降临了,我们的内战到此为止,你把他带走,手环给我……”
在克洛维斯彻底倒下的同时,铁笼层层解锁。
没等到安东尼说完,林逾急掠而出,双手抢在克洛维斯坠地之前接住他温热的身体,血液很快沾满他的衣服。
林逾颤着手把克洛维斯揽入怀里,不住地拍他的脸:“活过来、活过来,克洛维斯,活过来。”
白色的光晕断断续续从他掌心生出,试图留住克洛维斯最后的一点温暖。
林逾慌乱得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抑或他本来就是,初次直面珍惜之人死亡的、稚嫩的孩子,嘴唇不住哆嗦着,林逾颤声许愿:“求你了,克洛维斯,活过来。”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无所不能的异能,于是紧紧攥住克洛维斯的手:“对了,对了。‘荷鲁斯之眼’,我还可以用‘荷鲁斯之眼’。”
克洛维斯割下的伤口深可见骨,外翻的血肉和白骨让林逾不忍直视。
他几乎穷尽所有在稳定心神,才终于找出“荷鲁斯之眼”这个办法。然而金光还未蔓出,安东尼从后拉住他的肩膀:“林逾,别自乱阵脚了,他是死于力竭,你再用‘荷鲁斯之眼’,之后等他暴走,他只会死得更痛苦!”
林逾浑身一僵,又糊里糊涂地去摸克洛维斯的遗物。
他落下了手环和满地的红石,不远处还有虎视眈眈的蛙人,随着克洛维斯本体的消失,镜像也渐渐不见。
蛙人们得了空隙,立刻将觊觎的眼神投向二人。
安东尼神色严峻:“我去处理它们,你好好冷静一下……”
话音未落,却见距离最近的一排蛙人砰然炸开。
纷飞的血浆完全看不出它们生前的容貌,只有残余的一丝黑气,指向了某个残忍的真凶。
而在林逾手上,躺着几枚红石的碎片。
他的眼神冷厉如刀,看向蛙人的眼神深沉而充满憎恶,凛冽的杀意远超往日的任何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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