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冯司长的嘴唇张了两下,又抿上,好像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中灌注了水泥一般沉重,以至于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告诉过他,让他不要回来……”
沈昼沉默地看着他,从他的神情中看见了痛苦和懊恼,沈昼想起科洛曾经开玩笑说过,老冯这个人胆子非常小,有时候连凶案现场都不愿意去,他不是没有能力,他只是不愿意担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险,所以就一直蜷缩在督查司,等着退休。
“您为什么要他别回来?”沈昼深吸了一口气,近乎冷酷的地问,“您知道什么。”
“我不愿意讲。”冯司长摆了摆手,“这个时候我再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你不会信,但是我不愿意说,你也不能强迫我。”
须臾,沈昼应道:“好。”
冯司长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了。
沈昼假装没看见他疑惑的神情,继续道:“科洛没有亲属了,我就是他的家里人,医院不让尸体停留太久,葬礼就在近期举行,到时候我告知您。”
冯司长徐徐点头:“好……对了,别在用科洛的终端。”
“我知道。”
沈昼答完这句转身就走,而就在他迈出第二步的时候,冯司长忽然叫住他:“等等!”
“您还有什么事?”沈昼问。
冯司长语气很低,声音昏沉而疲倦:“科洛是什么时候死的?”
“今天凌晨二时十五分左右。”
冯司长先是皱起眉,面露疑惑,接着仿佛想起了什么,轻微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昼下意识想问他想到了什么,但是他方才已经答应冯司长,不再问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他道:“冯司长,您如果想去看他的话,可以联系我。”
冯司长没有回答,沈昼自顾自说着,像在自言自语:“不过您还是不要去了吧,科洛死的时候浑身都是伤,有点吓人,他以前说过您很讨厌去凶案现场,也不愿意看见尸体,所以还是算了吧。”
冯司长蓦然抬起头看向沈昼,他混沌的眼珠像是古老的油灯,骤而亮了一下,随即跳闸一般熄灭,又缩回了乳化发白的灯罩子里。
“告辞。”
沈昼回去的路上接到宋询礼通讯,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从看守所带回来的影像传输给了沈昼。
“有什么发现?”沈昼漫不经心地问。
“那人的尸体已经焚烧了。”
“已经?”沈昼诧异地抬起头,“什么理由?”
“说是没地方保存。”宋询礼道,“我传输给你的是他死亡时的影像记录。”
“我看看……”
“你现在要去做什么?”宋询礼问。
沈昼道:“去殡仪馆。”
夜里,科洛的尸体送到了殡仪馆。宋询礼下班后向沈昼打听了殡仪馆的位置,也过去了,他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沈昼却不见要走的意思,宋询礼道:“你是打算今晚留在这?”
“嗯,”沈昼垂着头,“最后一个晚上,再陪陪他。”
宋询礼默了许久,转身离开,不过没一会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两瓶烈酒。
沈昼好笑道:“要在这喝酒?”
宋询礼看了科洛一眼,说:“他不会介意的。”
“他不仅不会介意,”沈昼接过他递过来的酒,和他手中的另一瓶轻轻碰了一下,叮铃之声清脆,在偌大空旷的吊唁厅回响,沈昼仰起头,望着明亮的天花板,喃喃自语,“他还会说,多喝点,管够。 ”
宋询礼抿了一口瓶中的酒,忽而笑了笑:“对。”
但他们俩都默契的没喝多少,因为科洛的葬礼定在明天,他们俩一大早都要忙碌起来。
过了凌晨,沈昼一遍一遍地看着走私团伙头目死去时那段影像记录,血在光屏里泼溅开,一片刺目的红。
宋询礼去玩卫生间回来,诧异道:“还在看?”
“他的手好像有问题。”沈昼摸着下巴道,“你看,如果他是被逼到墙角的,手不可能在这个方向折断。”
他说着给宋询礼演示了一下,宋询礼道:“但也有可能是他的手折断之后才被逼到墙角的。”
“按照出血量来看,他的手臂上至少应该断掉了一条血管。”
那人的右胳膊袖子全部被血液浸透,远远看去好像穿着一件红色衣服。
“利器伤。”沈昼下定结论。
“但是打人者并没有用利器,”宋询礼跟着道,“他是个拳击手,擅长的赤手空拳的搏击。”
“所以死者衣服上沾染的血都集中在身前,是腹部遭受重击后脾脏、肠胃破裂而吐出来的血,还有头部碰撞之后的伤口,如果这样的话他的四肢应该不会出现利器伤才对——”
沈昼的话语被终端通讯打断。
“……冯司长?我在殡仪馆……敏斯特南曲街道星辰路2382号。”
“怎么了?”宋询礼问。
“是冯司长,”沈昼挑眉,“他说有东西给我。”
半个小时后冯司长走进了吊唁厅,不知道是不是吊唁厅光线的缘故,冯司长的脸色看上去比白天更加灰败,他一步一步挪到科洛的棺前,只是瞟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他那水泥一般的嘴唇一开一合,僵硬地伸出手对沈昼道:“给你。”
他手里放着一枚芯片。
“这是……”沈昼疑惑。
“是科洛非得要拿的那个东西,”冯司长低声道,“我以为被他拿走了,没想到他把东西藏在了档案室里,我找了一下午才找到。”
“他没拿走?”沈昼缓缓皱起眉,心中疑惑,如果科洛没有带走芯片,那王斯语给他的芯片是从哪来的?
“他要是拿走了,估计现在你就见不到这东西了。”冯司长蒙昧的眼中流露出一点悲怆的感慨,“可是哪怕他没拿,不也还是……”
沈昼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芯片处理器将这枚芯片插了进去,不到一秒钟就读取完毕,终端投射出的光屏显现出记录详细的表格。
“这是……”宋询礼将表格往后划了几页,“好像是一份通讯记录?”
“对,似乎是,”沈昼继续往下翻,“但是我记得Neo说过,只有虚拟通讯ID才会显示这样的排列格式——后面好像还有提货记录。”
每一项通讯记录之后都关联着一个地点和数目,看样子这个虚拟通讯ID是走私团伙背后的指示者,而如果数目就是709镇定剂的剂量的话,那么走私团伙的每一个主要参与者都足以被判处死刑。
“可是你给我那张——”
沈昼闭了闭眼,声音发沉:“这两张芯片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走私团伙交易记录,提货接收和出售运送。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虚拟通讯ID背后是谁,凭借这两张芯片就能定他的罪。”
他抬起手刚要将终端投射的光屏撤走,一低头才看到自己的信箱里有未读讯息,是Neo一个小时前发过来的。
“什……”
他刚说了一个字,就像是电影里的人物被按了暂停键一般,神情和动作都有瞬间定格。
下一秒他立刻连接了一条通讯给Neo。
“和王成翰长期保持联系的是不是这个通讯ID?”沈昼不由分说地将刚才的表格传输给Neo,Neo看了一会,慢吞吞道,“是,另外一个经过破解后,和基因控制局局长办公室的专线是同一个信号基站传输出来的。”
虚拟通讯ID背后的指示者,是王成翰。
“是基因控制局?”冯司长忽然出声问。
“对,是基因控制局,”沈昼断掉通讯,回过头去看着冯司长,“昨天晚上基因控制局的人找过您对不对?”
冯司长拗着头颅,他的声音苍老缓慢,一阵凄厉的风似的,几乎听不清了:“看守所有他们的人,科洛通讯那个副所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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