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我的猫谈恋爱(61)
那时候最大的书店还不是什么卖着咖啡的精致概念书店,只是用千百本书构成楼梯的新华书店和大众书局。
他一直记得,那时候每次从车上下来,两座书城就像两座堡垒,一左一右坐落着,准备庇护他躲过一个夏日。
他每天看到日落,然后买一本喜欢的书回家,再用那本书哄他的床睡觉。
唯一的问题是,那时候起他就是个路痴,总搞错方向。
从这个方向的车站下车又从同一个方向的车站上车,明明是想回家,结果一路把自己带到郊区边缘。
很久之后,他不会再忘记回家要去路对面的车站,但是书城已经被线上经济冲击着搬家换址了。
糜知秋想,夏炘然是怎么知道自己没有看到结局的呢。
然后回忆又飘到第一次夏炘然去自己家时,他们在书架前的画面。
啊,糜知秋摸了摸书脊,突然觉得夏炘然好细心。
后来糜知秋开了学,没有空再花一整天呆在书店了,就开始常常在路口的书报亭买漫画和。
他一直记得书报亭的主人是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有时候妈妈停了车等他买书,会怂恿他学着和人讲价,然后糜知秋就会靠自己可爱的脸蛋,莫名其妙又欢欣鼓舞地得到一块钱的优惠。
那一年,糜知秋第一次装满了那个一整面墙的书架,但是没能买到神奇宝贝特别版的结局。
那时候在书报亭买书,就像在电视上打开电影频道一样,你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也不知道会错过什么。
糜知秋记得他看过一个很喜欢的电影结局,但是没记住片名,所以直到很多年后在碟片店遇见,他才看到了完整的故事。
再后来,他又因为拥有了网购,而拥有了买任何漫画的机会,但是他已经长大了。
“我只缺那一本,但网上都成套几十本一起卖,就当作童年的遗憾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糜知秋知道自己已经不会再看漫画了。
柜子里堆满的光碟和那些小时候买的书一起去了阁楼,“什么都可以立刻看到”和“长大”一起到来了。
也许是网络购书和盗版的冲击,那个书报亭在糜知秋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歇业了很久。
后来很久又变成了很多年。
带着一点不敢深思,逃避一些可能性,直到糜知秋高中再次看到亭子里坐着熟悉的老太太,突然感到一种温柔的庆幸。
有一些东西会被时代击倒,但不会被时代击垮。
几千平方的书城变成了一个个零星的各具特色的书店,人们变得爱在电子产品上看书,每本书又因此拥有了更多的销路。
“我喜欢现在科技带来的一切便利性,也喜欢小时候所有缓慢的偶然性。”糜知秋想起他之前这么和夏炘然说过,“就像书店永远有它存在的意义,纸质书也永远有它不可替代的地方。”
而现在,他口中所说的不可替代沉甸甸地落在手上。
糜知秋想,人家都是回来的时候带伴手礼,只有夏炘然这位同学是走的时候留个离别礼物。
他把纸盒子连着漫画放到了自己的衣柜里。
想了想又把漫画一起拿出来,按照编号放到书架上,连成一片色块的长廊。
漫画书的颜色饱和度都很高,放在一起就像乐高玩具城一样缤纷。
糜知秋猜大黑和盟主回来的时候,估计都要惊讶他这除了黑白灰别的什么颜色都看不到的桌子突然怎么了。
“写论文写到逃避现实世界。”他都想好理由了。
糜知秋还在编排着等会的小剧场,就看见屏幕上夏炘然发来消息说自己上车了。
他手落在键盘上,犹豫了一下。
以前看电影的时候,里面常常有台词说“你刚走我就想你了”,糜知秋觉得肉麻到不行,能被酸得抖一下肩膀。
但今天这句话却突然冒了出来。
糜知秋笑了一下,回复起来,“好的,到了和我说。”
他打开手边的随笔本子,咬了半天笔才开始写。
“想念你这种话并没有意义,所以我们嚼碎藏在胃里,叠好放进抽屉,拽回来害怕无睬理,压枕头下伪装安眠剂。
堵塞,累赘,拥挤,不清理。”
他想,真矫情。
第68章 树
切洋葱是真的会流泪的。
没有悲喜,只是每眨一下眼睛就会酸一下鼻子,糜知秋捂着不断掉生理泪水的眼睛,把蒜和洋葱粒一起摔进锅里。油滋哩作响,很排斥这两个新伙伴。
番茄肥牛金针菇芝士,它们挨个顺着锅边跳下去,在咕嘟咕嘟的汤汁里蜷缩在一起。
糜知秋懒得煮米饭,又往里面放了一包乌冬。
玻璃上蒙着薄薄的雾气,冬天趴在窗户外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清里面的温暖。
这几天糜知秋的爸爸妈妈出去旅行了,糜知秋想了想,没和他们说就自己回了家。
好好一道菜莫名做成了锅炖乌冬,他吃得胃里热乎乎的,像被熨烫过,全身舒展开。
冬天到了。
手会忍不住放在帽子后面取暖,呼出口气会结成一朵云。
论文交初稿已经迫在眉睫了。
大黑因为不自觉,每天都被少瑞抓去图书馆朝九晚五,还没毕业就提前感受了九九六的恐怖。盟主老坐在阳台,像个有烟瘾的作家,抱着电脑打字,永远咬着一根烟,仿佛已经把嘴抽成了烟灰缸。
糜知秋却突然把数据往网盘里一扔,看淡人生般回家在画室发呆。
盟主每天都在群里灵魂质问,“今天初稿完成了吗?”
大黑发流泪的表情包,“呜呜呜呜没有。”
少瑞几乎同时回,“没有。”
糜知秋则显得一点也没有愧疚感,“当然是没有。”
“好家伙。”盟主感叹,“我们不愧一个宿舍的。”
很多人都闻不来稀释剂的味道,糜知秋却很习惯,厚涂时猪鬃笔带着色块和松节油的味道在面前铺展开。
颜料里的钴绿不如眺望远方时的翠色让人放松,糜知秋盯着画布久了,有些累得朝窗外看了看。
“变冷了。”他搓了搓手掌心。
群里的聊天记录一下就攒出了九十九加,糜知秋点进去想看看他们都住在一个房间里,哪来那么多聊的。
论文的话题先是变成了晚上吃什么,然后又变成了食堂这几年涨了多少钱,接着画风急转成了盟主遇到的好看新生。
最后不知不觉变成了大家喜欢什么类型。
可谓是毫无关联。
糜知秋发现少瑞虽然不善言辞又懒得应付,但这种时候倒时不时会参与进来。
他说,“喜欢笑起来好看的。”
大黑笑的时候有一颗虎牙,眼睛会弯起来。这好像是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又好像暗示得恰到好处。
结果下一秒大黑就回复,“你不是喜欢看起来好笑的嘛。”
糜知秋甚至能感觉到少瑞打字速度都变慢了,“所以喜欢你啊。”
耿直如盟主还在下面毫不留情地“哈哈哈哈”,完全没发现这玩笑话里的端倪。糜知秋抱着手机隔岸观火,很好奇如果有一天盟主知道自己是这个宿舍唯一的直男,会什么反应。
烟应该叼不住了吧。他想象了一下。
夏炘然今天可能比较闲,也在下面跟队形,糜知秋顺手问他,“快交初稿了还不回来?”
“明天的票。”夏炘然回复。
于是第二天,赶稿四人组变成了赶稿五人组,还严格地把十几平方的宿舍分成了抽烟区和无烟区,房间内键盘声啪啪作响,阳台上空气里烟雾缭绕。
夏炘然是最后一个开始写的,几乎压着线惊险完成,在电脑房关门前终于提交了初稿。
离开多媒体教室的时候,因为到了饭点,图书馆的人变少了一些。
空气里阳光含量低,凉得像水。
残余的夕阳没有暖色,就像极盛的月光,放在手心是乳黄的。
他记得以前糜知秋说,“忙完一件事的时候,就像把皱成团的纸展开,但不管抚得多么平,上面的皱褶依旧有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