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我的猫谈恋爱(46)
小学的朋友。
这个名词对糜知秋来说太远了,上一次触碰到都是以十年为单位了,听上去莫名有些可爱,就像一个几岁的宝宝问已经是初中生的小姑娘,“姐姐长大就不喜欢童话了吗”,有的问题跨越年纪去回答很容易草率。
傲娇的初中生可能会回答,当然,那是什么幼稚的东西。
成年了的糜知秋下意识也想说,朋友大多是阶段性的,会越来越多,也会越来越少,长大后也许就不会再想这个问题了。
但他看了看小姑娘在光里整个人软乎乎的,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像对待大人一样对待她,但不该和跟大人说话一样和她说这些话。大人总爱说得清冷,把不美好表现得理所当然,好像不在乎才是成年人该持有的态度。
糜知秋蹲下来想了想才和她说,“聪明的人是会维系友情的,如果你够聪明,就不会越来越远。”
人和人之间总是会有各种距离,远是相对的。
小学的远是坐在教室的最左和最右,初中的远是不在一个班,高中只要在一个学校就不算远,大学了似乎同一个城市就是近。
二十岁的糜知秋觉得生活在同一个时区就是足够靠近,有时差的夏炘然是远,没有时差的夏炘然是近。
糜知秋妈妈的时代,人和人见面只有约定和遥遥无期的等待,换一个号码也许就是永别。网络和智能的出现让人和人能够形影不离,可是这个时代长大的孩子,还是会问关于疏远的问题。
小姑娘似乎真的迫切知道“维系”是怎样的东西,瘪瘪嘴低头看书一副明白了的样子,但又忍不住向糜知秋提问,“那怎样才算聪明?”
相处是门太大的学问,常年处于被动的糜知秋一时间有点回答不上来,只能描述得很抽象,“君子之交淡如水吧。”
他解释,“不要有太多要求,也许就能一直做朋友了。”
后来小姑娘还提了很多问题,比如没有要求是不是就是无私,比如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君子之交,还比如“那你和那个哥哥老打电话哪里淡如水了,我和我朋友都不打电话的。”
糜知秋都不知道这小家伙天天耳朵还挺八卦,有点好笑地拍了一下她的头,“因为我们是小人之交。”
他故意回答超纲了,小姑娘这回没听懂,只觉得他笑得很好看,比大家都说帅的那个隔壁班男生好看很多。
七月的广玉兰绽放到了末期,花瓣大张着,似乎风粗心一些就会吹落一片。白色的花刚盛开时是晶莹的,雪色一般盛着光,快凋谢时边缘都被氧化了,让人有种花老珠黄的错觉。
糜知秋难得早起,特地给夏炘然发了早安,过了两个小时终于如愿收到了他无比惊讶的消息,“怎么起这么早?”
猫猫的表情包眼睛瞪得硕大。
糜知秋回了一个猫猫哭泣的表情,然后拍了张照给夏炘然看。
火焰扑腾着碎屑和芭蕉叶,被阳光在地上投射出波光粼粼的影子。
墓碑上照片里的老人有份眼熟,夏炘然想了想是糜知秋有点像他,又回忆了一下,好像和糜知秋的妈妈更像,“是外公的忌日嘛?”
糜知秋看到夏炘然发来的消息,单手回得飞快,“不愧是和我学的面相。”
七年来的这一天都是晴天。
夏天的火把空气灼烧得抖动,糜知秋和外婆轮流往铁桶里塞冥币,外婆扔一半感叹太热了,忍不住躲到糜知秋身后。
外婆个子缩了,可以完全站在糜知秋的影子里。
邻居家的爷爷是去年去世的,也葬在了这个陵园,远处糜知秋的妈妈正在挑一个好的角度,她准备把买给外公的白菊先放在那个爷爷墓前拍个照,发给邻居就充当“走亲访友”了。
大概是因为他们家从来不清明上坟,所以学不会忌日的氛围。外公刚去世的时候,糜知秋捧着那留给他的,两只手都圈不过来的笔芯,感觉要用一生写完它们,好像如果不带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继续生活,就会感到抱歉。
后来他发现一生比想象得也长太多了,才刚刚浅尝辄止时间的厚度,不该试图用人生作为单位衡量怀念。就像想念也没有那么沉重,只是轻轻的,仿佛外婆拍墓碑的那一下。
外公左手边的邻居也是一个精神的地中海,右手邻居一看就是个军官家庭,子弟的名字全是晦涩单字,有一半糜知秋不认识。大家都挺慈眉善目的,只有外公名字旁边的外婆名字上面,暂时还没有照片。
外婆用真身证明了她是这里不笑起来最严肃的那个,又沉默又开心地研究怎么让火烧大点,糜知秋遗传了她的不擅表达,就在心里偷偷念叨,希望他在哪里都能过得轻松开心点,要是太无聊了就再找个老伴。
糜知秋拿着橙黄的纸张催眠着,这是不限额的支票,外公你想填多少就填多少,只要把婆婆多让给我几年。
好多好多年就更好了。
离开陵园的时候,还没有到糜知秋平时起床的时间,他有些昏昏沉沉地在车上发呆,突然想起来半天没看消息,打开手机时,夏炘然像感应一般发来了消息,“你们长得好像。”
糜知秋只有和他说话的时候会那么跳跃,但从来不担心对方听不懂,“如果不伤心,是不是不好。”
夏炘然回复得很快,“没有人希望被想起时,全是伤心吧。”
糜知秋又问,“你长大后就不喜欢童话了吗?”
大概是这个问题真的飞跃太远了,糜知秋明显感觉到他打了半天字,猜想着夏炘然这时候表情大概会放空几秒,“不是不喜欢,是长大后就没有再看过了,所以不知道喜不喜欢。”
糜知秋被这种有问必答的认真可爱到了,有点想笑。
夏炘然大概没想到糜知秋感情转换这么快,还在认真回答,“很多童话本来就是写给大人的,不是长大了就不喜欢,是长大了能懂得太多言下之意,反而不想去看了。”
糜知秋想回复“夏老师说得真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些奇妙的错觉,好像回答自己问题时的夏炘然,就像回答小姑娘问题时的自己。
他看着窗外梧桐树葳蕤,两边的枝叶连在一起,仿佛天然的墨绿隧道,光掉落下来就像一艘艘小船,在地面上飘动。
人长大的过程中会不断定义更多的世界,慢慢接受越来越远的距离,直到有一天生死相隔,说一句记得就好。
超过五米是远,隔着走廊是远,跨过一个区是远,不同的时间是远,最后忘记才是远。
糜知秋捏着手机,知道一个完整的夏炘然就在对话框里。
但就是好像什么都远,突然好想他。
第55章 想你
糜知秋对自己产生这种想法,就是后悔,很后悔。
因为他难得被绿泱泱的树鼓励着变得直接一点,把在想着的话说给夏炘然听,“我有一点想你。”
夏炘然回在对话框里的哈哈哈哈都快溢满了屏幕,随后跟了一句,“你好可爱。”
糜知秋抱着手机感觉“早起”这个恶魔在太阳穴跳动,蛊惑了自己干这么丢人的事,有点自暴自弃,“可爱个屁。”
夏炘然回他,“屁也可爱。”
属于暑假的那一部分夏天是特别的,是低温的空调裹着被子,是光照进来有温度但空气是冰凉的。
小时候他还不懂得冰柜上为什么要盖着棉被,只知道掀开那棉布一角,就有缤纷的包装在里面。那时候他太小了,举着雪糕总会落了一手黏乎的奶油,长大对那时候的他来说意味着,完整地吃完一根雪糕都不会弄脏手。
他还问过夏炘然,“你小时候吃冰棒会吃得满手都是吗?”
夏炘然的回复很刁钻,“感觉那画面还挺可爱的。”
糜知秋这两天对可爱这个词过敏,表示沉默。
对那几年的糜知秋来说,暑假是很奢侈的事情。夏天就意味着新的考级,每天拎着他的小提琴去琴房,把几张谱子标出各种颜色的笔迹,那时候他唯一能玩到的就是陪练老师手机里的一个水果游戏,那时候他小到还不会写荔枝两个字,但已经知道荔枝的图标表示着分值最高的奖励。直到终于有一年,他再也没有更高的级别可以考了,于是第一次拥有一个可以支配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