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知道重生做什么(72)
不知何时醒转的叶凤持轻声道:“不必惊慌,我们过关了。”
沈月檀不由瞪大了眼,“这就……被那猴子送过关了?”
叶凤持略一点头,吃力坐起身来,应道:“误中副车罢了。”
二人正言谈间,激烈塌陷眨眼消失殆尽,沈月檀眼前恍惚,再定睛看时,便只剩无边无际的绯红薄雾环绕身周。
远处沈雁州也罢、近处叶凤持也罢,就连刘氏兄弟也尽都不见了踪影。
那薄雾无嗅无味,微微透着暖意,自四面八方将沈月檀团团包围。落足之处如履平地,沈月檀便尝试踏了几步,便迈向前行。
走了不过少顷功夫,就隐约听见斜前方传来喧哗,沈月檀略略迟疑,仍是循声而去。
薄雾在眼前散开,喧哗声也愈见鲜明,原来是个少年在吵闹不休。时而高声怒骂、时而喋喋不休,待沈月檀靠得再近些,果然不出所料,正是先前同沈雁州争锋相斗的奇异少年。
只是同初见时的潇洒快意截然不同,他一身衣衫又愈加破烂几分,正被团团砂尘包围。正对沙尘怒目而视,以枪代棍猛击砂团。
那砂尘色泽绯红,虽然蒙蒙如砂砾集结,却各自成团,大如车马、小如拳头,宛若有灵智的飞鸟在那少年周围盘旋游弋、嬉舞沉浮,被那少年乍然击散,化为尘雾飘散,然而不过须臾,便再度汇聚成团,分毫无损。
如是重复多次,最终都徒劳无功,悠游砂团恢复如初、更是不减反增,便仿佛带了些气定神闲的嘲讽意味。那少年便愈发怒火冲天,怒吼声几近嘶哑,啊啊狂吼中突然转身横扫,将砂团击散成大团雾尘。
沈月檀非但不上前阻止,却反倒后退了十余尺以免受到牵连。盖因他见到那砂团第一眼时就心头明晰,这正是十绝关最后一关红砂关的磨练。
红砂为梦魇之砂,能探查人心底隐忧畏惧之物,化噩梦成真,且连绵漫长、无休无止。以此考验闯关者心性意志,扛过去则成就大业,扛不过则发狂入魔、至死方休。
那少年怒极而无助的模样固然可怜,然则却是成就自我的关键所在,任谁也援手不得。
沈月檀沉吟片刻,他是半途擅入的十绝阵,约莫不受干扰,当务之急,是寻到失散的众人,一道撤离为上。
只不过忽然念头一转,那少年同样是中途擅闯,却仍被梦魇所困,只怕……他才思及此处,眼前砂尘团团如云霭将他包围起来。
沈月檀刹那间重回囚笼,困在断罪堂地牢之内,四周冰寒刺骨,暗无天日。
他茫然低头,只见两手血肉模糊、新伤摞着旧创,指节肿大变形,扭曲如鸡爪枯枝,颤抖不休,刺骨疼痛阵阵传来,令得全身无力下跌。
铁栏外头的墙壁上,挂着成排刑具,刀刃森寒如银雪,熠熠闪亮,隐约映照出牢里一个枯瘦苍老、憔悴得不成人形的男子,长发胡须纠结如虫网,跌跪在地瑟瑟发抖,一双眼赤红充血,满是惊恐绝望。
沈月檀只觉恐惧如毒虫爬上背脊,刹那间寒意遍体,动弹不得。此时门口传来脚步声,两名狱卒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前头的狱卒四十出头,二十左右的年轻狱卒手提朱漆食盒,毕恭毕敬跟随在后。
二人停在牢门前,年轻狱卒便上前一步,将食盒自铁栏缝隙间送入牢中,柔声道:“今日宗主大婚,大宴宾客,也赏你些美食,好生享用。”
沈鸿于接任宗主位之时,早已娶妻生子,大婚从何而来?沈月檀费力张口,忍着喉咙里血腥火辣疼痛,嘶哑问道:“宗主……宗主是什么人?”
年长狱卒眉头皱了起来,年轻狱卒眼里却浮现出恻隐,立在铁栏外仍是低声道:“宗主毕竟与你有多年兄弟情谊,对你处处照拂,你不知感恩也罢,又何必出口伤人,连宗主也不认?”
沈月檀如被当头棒喝,只觉一颗心愈沉愈深,呆愣说不出话来,两名狱卒许是见惯了他这般模样,也不放在心上,留下食盒朝外行去。
一面走那年长狱卒一面教训道:“你这傻子,当真不懂祸从口出四字?如何同那魔种说什么与宗主的兄弟情谊?我名门正派的宗主岂会同魔道秽血有什么旧情?虽然宗主心善,未必同你计较,他迎娶的夫人可是铁城犁宗大名鼎鼎的刁蛮老七,若叫她知晓了,只怕要拔了你的舌头。”
沈月檀猛抬起头来,一把抓住铁栏,不顾栏杆上符纹雷击阵阵,将他手指血肉炸裂,嘶声喊道:“等……等等!沈雁州要同唐琪成亲?”
那年长狱卒闻声,急忙折身回来,一脚透过铁栏缝隙,狠狠踹在沈月檀胸口,踢得他不堪重负,踉跄后退几步、仰面跌倒在地。随后厉声喝道:“大胆!宗主夫人名讳,岂容你挂在嘴边玷污!”
沈月檀脉轮中空空如也,全无道种痕迹,生生挨了这一踹,只觉钝痛如骨折一般,险些闭过气去。他下意识摸了摸发痒的唇边,手掌鲜血同口中涌出的鲜血融合一处,顺着手臂淌落。
他周身疼痛却愈发麻木冰冷,只喃喃道:“竟然是……这样?我所畏惧之事竟然……是这样?”
那年长狱卒冷笑道:“是了,你这魔种被关了二十年,只怕不知道外界天翻地覆。有雁宗主坐镇,勇健十宗,如今我问道宗居于首席,就连铁城犁宗亦位于其后。如今我宗与铁城犁宗强强联姻,如虎添翼,雁宗主亦成阿修罗王继任人选,前程不可限量。你若知趣,献上后半部《大五经》,雁宗主念及旧情,总会给你个安身之所,总好过如今日日酷刑加身、生不如死。”
那年轻狱卒在一旁小声道:“五哥,您也提旧情了……”
那年长狱卒脸色一变,抬手狠狠朝那年轻狱卒后脑抽了几掌,啐道:“住口,你这木头脑瓜,再不开窍,迟早去喂魔兽。”
骂骂咧咧,推着那年轻狱卒走远了。
沈月檀身心如坠寒潭,冷得簌簌颤抖,过了许久才重归安宁。
连火把也熄灭、黑暗无光的冰冷牢狱之中,沈月檀微微抬起头来,带有几分疑惑,一字一句、轻声重复道:“……后、半、部?”
牢狱里暗无光芒,不知日月,沈月檀明知不过如今尽是幻梦,然而酷刑加身时,依然痛彻心扉。因不知要持续到何时,竟隐隐生出了绝望。
如此苦熬了数次刑罚,突然有高手劫狱,竟当真自断罪堂中将他救了出来。
救他的两人,一人碧衫绿裙、正是绿腰,另一人却是个满头如雪银发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模样,一双眼死气沉沉,毫无波澜,开口时竟嗓音苍老,自称元苍星。
正是黄幡星卓潜旧日爱徒、离难宗昔日长老、与沈雁州互为死敌、且在沈月檀魂魄深处种下降魔圣印的元苍星。
二人在幻境中仍与沈雁州为敌,如今又找上沈月檀,三人联手,秘密行事。
沈月檀亦于撤离之时,求助二人前往照昆殿中取出了匿迹多年的半部大五经,待伤势痊愈,便着手修炼。
修罗界中,人人都只可修习一部经,然而沈月檀先修六道书,后修大五经,两部经书竟彼此完美融合,更有惊人奇效,将他天生三脉轮催生成六脉轮之体。
如此百年间,三人功力大涨,而后集结魔兽大军,摧枯拉朽、先后攻破罗骞驮、质多罗两处阿修罗域,直至最终与彼时已继任勇健阿修罗王之位的沈雁州兵戎相见。
最终沈雁州兵败城下,被沈月檀击碎心轮而死。
剩余党羽作鸟兽散,修罗界生灵涂炭,绿腰、元苍星大仇得报,原想着就此称霸修罗界。沈月檀却望着满目疮痍的修罗界,冷声道:“既然他也死了,六道岂能独活?”
遂将两部经书修炼至最高境界,借准提神木贯通其余五界,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竟将六道众生屠戮殆尽。
辗转千余年后,六道空无一物,连绿腰、元苍星亦死于同天人之战中。沈月檀孤身一人重返修罗界。
如今修罗界亦不剩半点活物,放眼望去,不过碎石嶙峋起伏,荒凉至极。
昔日修罗城墙经历千年风霜侵蚀,斑驳得只剩半截残垣。某处墙角却留有一块坚固晶石,通体透明,如同冰棺一般,牢牢锁着一具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