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知道重生做什么(155)
程空一本正经应道:“罗睺罗王英明,卑职正有此意。”
沈月檀道:“只怕程先生要失望了,从今以后,再没有什么六道共主。”
程空一怔,待要追问,沈月檀却拂袖而去,说道:“我有急事,若有疑问,尽管问沈雁州。”
说罢疾驰向前,眨眼没了踪影。
沈雁州无可奈何,看向正眼巴巴期待望他的程空,突然灿烂一笑,说道:“我也有急事,若有疑问,容后再议。”
说罢也没了踪影。
第117章 终焉
原本高高伫立于善见城最高处, 如尊贵神明俯瞰草芥苍生的天帝玉座之殿,被炸得地貌变换,千仞立壁不见踪影, 原地却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
这深洞远比当初罗睺罗域中, 连通饿鬼界的地洞更为庞大、贯通更为深远。
自洞口丝丝缕缕散发的既非修罗界酷烈杀气、亦非饿鬼界阴幽鬼气。反倒兼而有之, 更有蓬勃人气、驽钝畜生气、暗沉狱气——六道之气杂驳混乱,蜂拥而出。
一头小黑猫身姿矫健, 落在洞口边漆黑的乱石间, 碎石边缘锋锐, 宛若细小刀锋。黑猫步伐轻灵,随意踩在那些尖利石棱上,居高临下俯瞰着低洼处堆积的碎石。
微微隆起成堆的一些细碎石子突然四散滚落,自碎石底下踉踉跄跄钻出只更小的生物来。
那小毛团子只有黑猫一半大, 通身绒毛雪白蓬松,四爪粉嫩无瑕,一双澄澈圆眼尚蒙着蓝膜。懵懵懂懂、颤颤巍巍地自碎石中钻了出来,细弱咪呜声能叫最心硬的汉子缴械投降。
然而黑猫却不是任何一个汉子,连心也没有,更遑论心硬心软。
它自高处跳下来, 满脸嫌弃地将那小东西拨弄得东倒西歪。
小毛团子身不由己地随着拨弄跌跌撞撞团团转,叫声愈发尖利惊慌。然而荒野之中毫无人迹, 它被连番推搡,距离深坑边缘越靠越近。
眼见得白毛球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叫得愈发凄厉可怜,黑猫终于停了爪, 叹道:“你要躲到何时?非逼我将这小东西推下去不成?”
距离足有数里开外的碎石滩上,凭空出现一道人影。那人影轻声笑了笑, 只不过迈了几步,便已抵达黑猫身边,继续笑道:“你若当真要弃它不顾,一巴掌下去便一了百了,何必拖拖延延、大费周章。自己不肯做恶人,倒企图赖在我头上,其心可诛。”
黑猫叹道:“你堂堂一位阿修罗王,怎的心眼如此狭小,锱铢必较,一点亏都不肯吃。”
沈雁州眼皮也不掀,只垂目扫那小畜生一眼,懒懒笑道:“这话你也配说?”
黑猫被噎得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小白猫得了喘息机会,挪着幼细四肢,跌跌撞撞又从坑边爬了回来,顺着黑猫后腿爬到腹侧,对它又蹭又舔。
黑猫无动于衷看了那小毛团一眼,叹气道:“帝释天做了许久天帝,万灵至高、何其尊贵。谁知好的不肯学,偏要学我做个畜生。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同我纠缠不休了……我倒有心将它扔下坑,一了百了……”
沈雁州笑道:“如此倒是个好法子。”
黑猫慢吞吞抬起眼睛,冷冷盯着沈雁州:“你自然是求之不得。若是我当真扔了它,你必定到沈月檀跟前告状,添油加醋,将我说得薄情寡义、十恶不赦。非但不配做人,更不配做猫。”
沈雁州将那柄杀气腾腾的大剑横在腰后,两手随意搭在剑柄与剑尾处,全无阴险小心思被揭穿的羞赧,坦荡大笑起来:“不愧是创世神人,区区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算计,悉数落入神人眼中,竟然半点也藏不住。当真是火眼金睛、明察秋毫。”
黑猫呸了一声,怒道:“老匹夫!你六界崩塌在即、王座不保,不去做正事,偏要来同我一个小畜生斤斤计较,简直本末倒置,分不清轻重缓急。”
沈雁州并不动容,老神在在笑道:“此乃意料之中的事,各域修罗王全权交由大阿修罗王处置,要用我时,自会召唤。如今难得有空,正好把你处置了。”
黑猫如临大敌,全身毛发倒竖,敏捷朝后一跳,将那小白猫掀得从尺余高的岩石斜坡滚落到平地,连翻了几个筋斗,许是摔得疼了,凄凄惨惨委屈哭叫不休。
黑猫置若罔闻,炸着一身毛朝沈雁州气冲冲叫嚷:“沈月檀瞎了眼,怎么偏就看上你这个惫癞货?气量狭小、睚眦必报、斤斤计较、不务正业、无理取闹!竟连只童子兽也容不下!”
沈雁州蹲下|身,捡起小白猫放到黑猫后背,说道:“寻常童子兽自然能容得,你这成了精的童子兽却是容不得的。兽身人心通晓百事,到底养的是狸奴还是野男人?你自道无心无情,不沾红尘,全是受这皮囊中初六的眷恋心左右。既然不曾出自真心,不如略作克制,莫再与沈月檀纠缠。天高海阔,哪里不能去,不如带你这便宜儿子浪迹天涯、逍遥自在去吧。”
黑猫忍了忍,任那小白团子误打误撞爬到他头顶上,颇有几分生无可恋的意味:“……要用吾时,嘘寒问暖、恭敬柔顺,叫你往东从不往西。如今不得用,就成了冬时扇、夏时袄,不念半分旧情,说扔就扔好不利落。沈雁州,你这人好生凉薄。”
沈雁州失笑,轻轻拍了拍黑猫后背,“神人英明,我这人素来心眼狭小,连他多看你一眼也容不得。事不宜迟,你二人……二兽这就上路吧。”
谁料黑猫尚未开口,沈雁州身后却有人幽幽接话:“雁州哥哥要这两个巴掌大的小畜生上什么路?”
黑猫喵嗷一声叫,立时精神抖擞站了起来,后腿一蹬朝着来人方向窜去,眨眼又顺着沈月檀袍摆爬到了肩头。显而易见,是将沈月檀的肩膀视作了自己的禁脔之地。
沈月檀这次却不再纵容,反手提着黑猫后颈皮,几步走近,将毛团塞到沈雁州怀中。
沈雁州不得不伸手接住,与那童子兽面面相觑,一人一兽俱是露出嫌弃神色来。
沈月檀温言道:“隔离六界的罪魁祸首虽已伏诛,然而六界壁垒骤然破裂,六道魔力杂驳倒灌,冲击各界,若是放任,又是一场众生浩劫。狸奴也好野奴也罢,不过是细枝末节的小事,还望两位放下成见,合力应对眼下危机。”
沈雁州干笑两声,应道:“自然、自然。”
黑猫也晃着纤长尾巴应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沈月檀又弓腰下去,将那备受冷落的小白毛团子托在掌中,一样反手塞进沈雁州怀中,有意压在黑猫后背上。
黑猫喵嗷一声,这次却不敢反抗,一条长尾委屈弯出个钩,只小声喃喃道:“重。”
沈月檀道:“这小东西与我有恩,与你有缘,历经万年辗转,曾经法力遮天的食香之神、天人至尊,如今只剩了点混沌神魂,合力化为一点肉体凡胎,不过还剩十来年的寿命,再往后,这世上留不下这两尊大能一丝一毫痕迹……”
他顿了顿,恍然记起多年以前,他初初重生回少年时代,因缘际会拜华承为师。为完成考验而种满院子的香草药花,被堂姐蛮横无理地摧残殆尽。
原以为步入绝路,沈月檀嫌弃抛出窗外的佛牌却受药香激发,竟引来食香之神的法相下界,将一场祸患消弭于无形之中。
而那佛牌,正是当年沈雁州初次见他,尚不明身份时,说笑间漫不经心送出的见面礼。
彼时沈雁州笑言是“打折的佛牌”、“不值钱的小玩意”,再加之其貌不扬,沈月檀也信以为真。
谁也料不到这竟是夏祯心心念念多年,至今提起来也免不了泪眼婆娑舍不下的至宝八叶佛牌。
如今多少年过去了,当年院中人只剩沈月檀一个。
为敌的为友的都埋在土下,就连那仿若无敌天神的两位食香之神,一个无痕无际,一个只剩微末魂光摇摇欲坠,脆弱得一巴掌就能拍死。
难免有几分唏嘘。
就连那仍被他随身佩戴的佛牌也判若两物,其中法力早已耗尽,尽数抽离到大阿修罗王的大曼荼罗阵中,如今已是个货真价实的“不值钱小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