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知道重生做什么(70)
白焰与魑魅魍魉的军团轰然对撞,伴随冰雪崩裂声,汹涌血浪连同藏身其中的鬼蜮水怪刹那间凝固,冻结成一片足可站人的广阔血色冰壳。青紫电光旋即击中冰壳, 将其炸裂成无数冰块沉浮于浪涛之间。
沈月檀只得按住船头, 自跌宕起伏的碎裂冰块间穿梭而出, 撤离到战圈范围之外谨慎观望。船舱中传来两声沉沉叹息, 则是刘氏兄弟再度醒转。刘崇先一步坐起身来, 支撑兄长肩侧,脸色阴沉望着双方激战,只略略迟疑,便下了决心,低声道:“公子意欲何为?只需一声令下。”
沈月檀道:“好, 姑且先看一看。”
那边厢冯阳已收了大剑, 轻飘飘立足于一块巨型坚冰凸起的一角上, 眉心仿佛被一刀刺破,伤口渗出嫣红血丝,终于凝聚成一缕,缓缓自鼻翼两侧流淌而下。
他面容端肃,神似故人,却因沾染血迹而显出几分狰狞肃杀,阔剑溅上血红海水,顺着锋刃颗颗滴落。
旋即仿佛玉质面具碎裂,那人整张脸表层崩裂剥落,露出了本尊的真面目来。
形容端丽,眉目俊朗,犹若拂走了蒙尘的美玉,磨去了锈蚀的利刃,笑时慈悲菩萨,春风化雨宾客盈门;忿则怒目金刚,燎原千里寸草不生。
这赫然便是离难宗主沈雁州。
宋轩乍见其真面目时,不禁又惊又悔、又怒又恨,一时间进退维谷,只冷笑道:“堂堂宗主,不去武斗会挑选良才,到十绝阵凑什么热闹?”
沈雁州将长剑当胸横过,手指顺着剑身轻轻一抹,青紫电光尽数收敛,随即笑道:“一时兴起罢了,不想有此机遇,幸甚幸甚,倒叫宋前辈见笑了。”
宋轩知他说的是阿修罗王印,愈发脸色黑沉,他自然怒火中烧,若对方只是冯阳那等无名小卒,上无师门长辈庇荫,杀便杀了,全无后顾之忧。
然则如今若是杀了沈雁州,他虽不惧与离难宗百万教众为敌,却到底是个麻烦。倘若有旁人借机发难,他腹背受敌,恐怕保不住王印……
宋轩只顾着左右为难,全然不曾将身旁的胡姓男子放在眼里。此人亦是个乡野之辈,不过适逢王印现世,临时起了贪念才与他联手,要将其除去易如反掌,就道:“叶凤持被我伤了一臂,如今不过强弩之末罢了。胡贤弟,此人就交托于你,若是事成,少不得有你好处。”
说话间叶凤持亦落足在沈雁州身畔,念珠串骤然收拢,重落回他腕间,却已疏疏落落,遗失泰半。
沈雁州笑道:“难为你肯帮我。”
叶凤持压下心头翻腾气血,方才应道:“非为帮你,只不过受人之托。”
沈雁州眼中阴霾一闪而逝,却仍是笑得和煦,柔声道:“叶公子急公好义,我与月檀记下了。”
叶凤持略略挑眉,却来不及开口,对面情势急转,已令他错愕当场。
那看似结盟的二人间鲜血喷溅,宋轩一脸不可置信捂住胸口,艳红血水自他指缝间汩汩涌出来,嘶哑狂吼道:“胡延!你这卑鄙小人!”
话音未落,漆黑巨镰轰然冲出,堪堪自那名为胡延的男子头顶掠过。
那男子却早有准备,一击得手便提着带血匕首飞身后撤,眼见巨镰袭来,更毫不犹豫往血海之中钻了进去。
沈雁州便纵身一跃,长剑无声无息刺出,与巨镰轰然对撞,那巨镰受了阻,生生在半空折了个弯,紧追胡延没入水面之下。他方才沉声道:“凤持,他要取你性命,你还在迟疑什么?”
他嗓音如沉沉惊雷,远比方才撞上巨镰的一击更为震慑心神,令叶凤持骤然睁大双眼,周身气势顿时森寒三分。
沈月檀亦瞪大了眼,两手紧攥成拳仰望那二人,一颗心被揪作一团。
宛若鲜血凝结的巨岩上头,叶凤持月白深衣宛若一点行将消融的残雪,银发被猎猎狂风吹得肆意张扬,恍然如正悬停于深渊上一条细线中间。
宋轩修的是《大日如来普照一切光明心经》,如今乍逢偷袭、心轮被破,功力十去其三,若沈、叶二人联手,将其击退不在话下。
然而沈雁州此时停足不前,言下之意,却是在公然逼迫叶凤持亲手杀灭长老宋轩,与师门彻底决裂。
固然此举或许对叶凤持利大于弊,然而沈月檀一思及沈雁州背后深意,却禁不住因其果决狠辣、勃勃野心不寒而栗起来。
众人各怀心思都不过是刹那念头,沈月檀心头寒意未退,叶凤持已然下定决心,身形甫动,念珠再度暴涨开来,其中十颗发出卜卜卜声响清脆爆裂,化作漫天冰寒银针,如一阵骤雨降落,铺天盖地将宋轩团团包围。
宋轩踉跄后退,险些自冰层上滑倒,急忙收回巨镰挡在身前,顿时叮叮叮一阵急促脆响,泰半银针将光滑巨镰砸出了数不清的凹痕裂纹。
然而叶凤持既已下了决心,便再无半分犹豫,身形如鬼魅般紧追而上,长剑攻势连绵,分毫不留给他喘息疗伤之机。
这边激斗正起时,距离沈月檀小舟不远处突然钻出了一人,满脸心有余悸,与沈月檀视线骤然相对,随即满脸堆笑,正要开口时,当头劈下一道青紫电光。
那人闪躲不及,被劈个正着,发出了一声疑似女子的尖叫。
这嗓音似曾相识,沈月檀不禁掩面叹息。
沈雁州已自半空落入沈月檀小舟当中,笑道:“胡延即是胡言乱语之意,宋轩那厮竟蠢到信你。”
那人抹了抹一脸焦黑,便露出姣好面容来,清丽刚毅兼备,明眸顾盼生姿,风情万种横了沈雁州一眼,一面整理衣衫,一面娇嗔般哼道:“那糟老头子看不起我,自然要叫他吃点苦头。”
随即眼波一扫,笑吟吟朝沈月檀福了一礼,“阿月,多年不见,你倒长得愈发俊俏了。”
沈月檀冷笑道:“苏绿腰,问道宗悬赏多年通缉于你,想不到你今日竟敢自投罗网。”
此人正是绿腰,掩着嘴咯咯娇笑道:“阿月还是老样子,凶巴巴的。阿月,白桑可好?”
沈月檀道:“他好得很,早将你忘得一干二净。”
他故意发狠,只欲触怒绿腰,然而这少女却仍是笑意盈盈,眼神清明,不见半分动摇,连连点头应道:“这就好、这就好,我只怕连累了他。”
绿腰话音未落,突然一扬手,漆黑曼荼罗眨眼间突袭而至,却被早有预备的沈雁州轻松一剑劈为两半。
少女巧笑倩兮,仿佛仍是不谙世事的纯情少女,叹道:“可惜、可惜,到底抓不住你破绽。”
沈雁州神色未变,只道:“余从不敢轻敌。须知雄狮搏兔,亦尽全力,更何况战虎狼兮。”
绿腰柳眉倒竖,怒道:“沈雁州!你竟骂我如狼似虎!”
沈雁州道:“力如龙象,毒如蛇蝎,诈如狸狐,苏小姐是强敌。”
绿腰笑弯了眼,愈发显得甜美可人,“承蒙雁宗主夸奖,小女子愧不敢当。”
沈月檀与刘昶、刘崇二人目瞪口呆,望着这二人语调和煦,几如久别重逢的友人闲聊一般,短短几句言词间,竟已剑光交错,拼杀了数十个回合。
电光、黑烟、煞人血光密布天地,道力紊乱、威压感迫得沈月檀不得不驱动小舟后撤,刘崇松开搀扶兄长的双手,坚定握住了剑柄,低声问道:“公子?”
沈月檀一时间却无从抉择。
双方殊死搏斗,俱是难解难分,一边是他已生疑虑的兄长,一边是他信赖有加的挚友,乍然间仿佛丝毫不必犹豫。
他不过稍稍踌躇,就见宋轩的黑色巨镰突然一分为二,其中一柄神出鬼没,在叶凤持胸口斩出了一道深长伤痕,刹那间鲜血四溅。
他不假思索下令道:“刘崇,你前去助雁宗主。”
刘崇应喏,转身一跃便离了小舟。
沈雁州得了帮手,愈发如虎添翼,胶着战况立时起了变化。
沈月檀却飞快驱动小舟快速逼近宋轩,不假思索取出数枚香药,不经点燃便直接以道力逼迫,张弓将药丸射向宋轩。
甫一靠近便轰然炸裂,腾开一层淡青烟雾,混合浅浅清香,宋轩冷笑道:“区区四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