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家,敬母拍着儿子敬宇青肩膀,浑浊的眼睛淌着泪水,佝偻的身体仿佛也有了无穷的生气,看着儿子越发挺拔出色的脸,粗糙苍老的手指都有些颤抖,舍不得碰:“辛辛苦苦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啊……”
“夏天热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一层层泛白沁了盐似的,碰书却小心翼翼,生怕洇湿一点,那蝉声多噪啊,你愣是静得下心, 看书一天没落过;冬天冻的脚上都是疮,牙齿打颤, 还要硬撑着练字,费柴火烧的那一点热水,宁愿研墨也不肯喝,肚子饿了也忍着,从不叫苦;阴天暗夜,家里灯油不够,你悄悄去人楼子前借亮,那楼子是什么地方,多有辱斯文,你却说只有那种地方门口整夜都挂亮灯,为了读书,什么辱都能受……”
“你爹死的早,娘没本事,替人缝补做活,供不了你像别的读书人一样体面过活,但娘信你,你一定能高中! ”
随着母亲的话,过往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敬宇青眼睛也有些潮湿:“娘放心,儿一定考中,侍奉娘过好日子。”
母子间气氛融融,令人感怀,温瑜觉得自己站在一边很多余,插不上话。
说什么呢?敬宇青的过往他未曾参与,再真心的安慰勉励,也显的轻描淡写,居高临下。
敬母替儿子拢了拢衣裳,还是有点不放心:“再过四天,你就要进考场了,这身体最重要,切记保持精力,不许胡闹,知道么?”
“娘,”敬宇青笑,“正事上,我何曾让娘担心过?自不会胡闹。”
敬母哼了一声,斜了温瑜一眼。
温瑜很懂她在暗示什么,胀红了脸。
“也不知最近这天气怎么回事,过完年立了春,反倒冷了,”敬母盯着温瑜,“青哥儿进考场,你好生准备知道么?”
温瑜当然听出来了,这意思让他补贴敬宇青,各样东西准备齐全,尤其别冻着,其实不用谁说,他也会准备,他对敬宇青考科举的事,比任何人都上心。
“是,我知道。”
敬母却担心他不上心,意有所指:“听说那简王妃给温国公府的年礼很是丰厚……”
温瑜有点恶心了:“是啊,他从夫家,给娘家带了很多东西。”
敬母立刻炸了:“你这什么意思,怪我没东西给你带回娘家,没给你长脸?嫌我儿子穷,你别嫁过来啊!”
敬宇青无奈,转脸看向温瑜:“阿瑜,你不会一直跟着我受穷的。”
“我没这个意思……”
温瑜只是讨厌敬母随时挑剔打压他的态度,他从不觉得敬宇青会一直穷,相比别人,他对此,才是最坚定的那一个,他相信敬宇青懂,正如敬母说的,他如果真的嫌他穷,就不会成这个亲。
可敬宇青不想他和母亲吵。
“我会好好准备,襄助夫君,娘放心。”
温瑜垂了眼,无知妇孺,目光短浅,懂什么,温阮的确是拉了几车年礼送到温国公府,但温阮可不是以德报怨的性子,温国公府对他不好,他怎么可能善意亲近,送去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外人看着花团锦簇,面子十足,实则温国公府委屈着呢,又不敢说,否则不是得罪了简王?
不过眼前这件事,再次提醒了他,敬母能光明正大的挑剔他,他却不能明面上杠,得忍,多忍。
别人母子间的羁绊过往,他插不进去,那些情感很难被磨灭,不想被边缘化,就得想办法融入,他已经和敬宇青成亲,要是的和敬宇青亲近,更亲近,而不是背道相驰,越走越远。
可是真的好难啊……
温阮上辈子,是怎么做到的呢?
回到房间,温瑜习惯性伸手,替敬宇青脱衣。
敬宇青却按住他解自己领口襟扣的手:“早些睡吧。”
他并没有那个意思!他并非痴缠欲重之人,知道孰轻孰重!
温瑜不满被误会,咬了唇:“你可是在怪我?怪我对母亲不敬。”
“没有,她对你没多好,我知道。”
敬宇青顾自净手擦脸,斯斯文文:“她见识不足,目光短浅,对你多有挑剔,但这并不是她的错,她的生存环境,认知学识限制了她,是我早亡的父亲和我的错,没能影响到她,让她成为一个好的主母,可她看在我的面子上,从未对你下过什么狠手,有过实质性的伤害。”
“你出身高门,前院男丁谋权,后院女子宅斗,多少明枪暗箭,刀光剑影,我以为你对某些方面的认知炉火纯青,应该很懂——”
“若我娘真是那种坏人,你我之间,会是如此?”
温瑜登时闭嘴。
是的,比起府里二房的花活儿,敬母这点根本称不上段数,差的十万八千里,因此他也一直很轻视,瞧不上……敬宇青大约是看出来了。
敬宇青:“我没要求你必须孝顺礼让我娘,你屡屡同她回嘴,我也从未说过你,是也不是?”
“是,”温瑜咬唇,“世人眼里,我已是不孝。”
敬宇青:“她是我娘,你是我妻,你和她之间,并没有你死我活的利益冲突,你真的有必要牙尖嘴利,所有地方,都要占到上风?”
“她见识不足的说你两句,对你没有任何伤害,你的话,却能气死她。”
“我没有!”温瑜有点急。
敬宇青阻了他:“你一向聪明,我的心思,你懂,我娘并没什么手段,你也知道。我不会要求你像别人妻子一样侍奉母亲,站规矩,毕竟她只是我娘,不是你娘,可我也说了——她是我娘,我不会允许她在我的家里,被我的妻子气死,你可明白?”
温瑜手指攥紧:“我真没有……”
敬宇青垂眸:“我知你是会哄人的,你只是不愿意。”
温瑜指尖有些颤抖。
他想说他会改,会去哄敬母,亲近起来,可他真的瞧不上敬母,看到她那邋遢市井泼妇的样子就恶心,这么说自己心里都不信,如何骗得过敬宇青?敬宇青知道他会哄人,也知道他会敷衍,他在敬宇青面前,好像越来越撒不了谎了。
可他不改,以后怎么和这对母子相处?
“我……”
“睡吧。”
这一夜,温瑜彻夜难眠。
越接近春闱日,学习气氛越紧张,有的人抓紧最后一点时间苦读,争取再记住多一点知识,整天关在房门里;有的人认为科举考的是经年积累,现在再读已然没什么必要,调整情绪最重要,不能临场紧张,就往外面街上走走;也有人早就扬名,深厚功底在身,势在必得,开始提前走门道……
每个人家世背景不同,走的门道也不同,但有一条是几乎所有赴考学子都知道的,就是中书令袁魏昂袁大人这条路子。
袁大人早在二十年前,就打下了惜才之名。
他自己贪污受贿,要打造一艘利益网错综复杂的大船,当然得有源源不断的‘人才’补充进来,科举是学子入仕的基本盘,也是年轻人最简单纯粹的时候,只要被诓上他的船,以后怎么调教都方便,怎么培养不行?
当然,他的私欲,别人并不知道,只知他特别爱才,尤其对科考举子,最是体贴有加。
袁魏昂很聪明,从来不会搞作弊,春闱舞弊事太大,查起来没人能好过,可谁说不搞作弊,就没法子了?收买人心的路子,多了去了。
他会令人详查这一届考生素质如何,各地各处有名的,才学极好,有望中举的,没出名,但埋头学业,定能一鸣惊人的,各种各样的人名资料,他都会掌握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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