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好、平平安安,这就是许多家庭对孩子最大的期待。
可现在,这些“孩子”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努力,都被烧毁在一场大火之中。
裴降、祁高是孟文光杀人时的刀,作恶时的伥,死有余辜。但其他人呢?
不甘心、不愿意……一日日下来,哪怕他们的魂魄并不凝实安稳,香师弟子们依然选择徘徊在御香坊中,久久不愿离去。
他们尚且如此,又何况被砍了数刀、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死于流血还是死于疼痛的丛霄,以及他身边的周云韶。
白争流思索片刻,开口:“我是这么打算的。
“孟文光杀了你们,不可能一点儿痕迹都不留。他并非什么有脑子掩盖凶案的人,只是当时官府那边帮了他。”
或许是被孟大人授意,或许是纯粹想要自己讨好。
“无论哪种,帮孟文光的人都不算有什么骨气。只要我能找到他,就能拿到他的口供,说不定还会拿到什么证据——应该是有的。将心比心,他们也会害怕孟大人秋后追究,把他们这些知情人一并除去。
“要防备这点,就需要手上有足够威胁孟大人的东西。”
周云韶、丛霄一同听着。
不光是他们。另有柜台边的游魂,以及许多在白争流的话音之中,一个个进入店铺这边的香师弟子。
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白争流不慌不忙,继续梳理思路。
“拿到证据之后,我会去报官。”
丛霄冷笑。
白争流说:“如果看到证据的人也可前面的官府之人一样想要掩盖,我就再找找他贪污受贿的证据——一个人,不可能只做一件糟心事儿。”
丛霄:“……”
他用一种“你太天真了”的目光看白争流。
还看看他旁边的梅映寒几个,目光像是在说:“你们就听他这么天真?也不劝劝?”
江湖客们自然不劝。
君家兄弟是出于对白争流的崇拜信任,梅映寒则是知道白争流一定不光是嘴巴上这些打算。
果然,白争流继续说:“我这么一路朝上找。本地父母官不管,我就去京城。京城审案子的人不管,我就把所有证据统统摆在皇帝面前。”
丛霄的胆子已经和他的脑袋一起归位了,说:“你还想见皇帝?不自……”量力。
没说完。
正如白争流之前警惕的那样。自己一行进入御香坊之后的所有动作话音,其实都在丛霄的视线之内。
他知道白争流对孟文光说的那一番话,也知道白争流的确见过皇帝。
只是……
丛霄狐疑,低声问:“你想顺便刺杀皇帝?”
曾说过自己与皇家有旧怨的白争流:“……”
白争流道:“没有。”
丛霄:“切。”
白争流平静说:“中原无内忧,边境无外患,宫中皇子尚未长成。此时刺杀皇帝,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让京城乱起来,各方人马争相出手,争权夺势。若是控制不好,这个‘乱’,还要延伸到京城之外、延伸到整个中原。”
丛霄不以为意。
白争流:“到时候,动荡的便不只是一个御香坊,还有天下百姓。”
丛霄皱眉。
白争流:“他们不过是想要平平安安种地、平平安安过日子。我若为了一己之私,就把这一切毁掉,又与那孟文光之流有什么区别?”
丛霄:“……”冷笑,“道理还是你会讲。”
白争流道:“你都知道把裴降、祁高的魂魄留下来,日日让他们不顺心。直到我要把你所在之处问出来,这才匆匆杀魂灭口。难道我不懂得一样的道理吗?让皇帝日日担忧、日日愁苦,就这么过下去。”
纵然天下美味摆在面前,皇帝都没心情吃。最美的女郎站在他面前,他也没心情看。满心满眼言,只剩下一件事。
那个神出鬼没的江湖客,会不会在自己下一次睁眼时,又站在自己面前?这一回,他拿给自己的,会是一叠新的证据,还是一把刀?
这些都说不准。
丛霄再次无言相对。再想想白争流描述中的场景,莫名觉得……有点点爽。
这江湖人与皇家有仇,自己呢,算是和朝廷有仇吧?
一个与皇家有仇的江湖人,应该真的不会像是替孟文光掩盖真相的那群走狗一样,继续隐瞒御香坊惨案的真相?
再有——
“也不光是找证据吧。”白争流想了想,“这种事,另需人口口相传。若能借我等之口,先让半个江湖知道孟文光做了什么。而后,又慢慢流传入百姓那边。”
梅映寒补充:“最好有书生能以此为题,写一出戏。”
这下子,丛霄、周云韶之外,就那些不知不觉已经聚了一屋子的游魂之中,终于有一个开口。
“像是前朝那些奸佞一样,”君家兄弟转过脸去,认出讲话之人是祝方晨,“遗臭万年!”
御香坊中没有丑人,祝家郎君同样有一张不错的面孔。与丛霄更偏向于“秀美”的容貌不同,他长得十分周正、俊朗,看起来就有一种正直可靠之感。
众人想起来,他家给他定下年底的亲事。君陶至今还记得,说起未婚妻时,祝方晨脸上那混合着喜悦、得意与不好意思的神色。
要成亲了,自然高兴。自家未过门的娘子优秀,他也跟着骄傲不已。又毕竟是年轻人,说到娶嫁,总要留上一分难为情。
他想过与妻子的婚后相处,想过两个人的第一个孩子要叫什么名。想过孩子长大了,自己要怎么做一个面对提亲臭小子的父亲,又想万一不是女儿,而是儿子呢?自然是对着自家臭小子耳提面命,要他好好敬重妻子。
可现在,这些都不可能发生了。
未婚妻会嫁给旁人,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害了他、害了整个御香坊的凶手逍遥法外,只因他有一个好出身!
祝方晨再度生怨。这时候,他听那江湖人开口:“对,遗臭万年——”笑笑,“梅兄这主意不错。若是孟大人能亲自写这出戏,便是最好的。”
这话出来,亡魂们心动了。
已经有的亡魂开始消散。心满意足,再无执念。
也有亡魂依然担心白争流是逢场作戏。对此,白争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再朝人们介绍自己一行四个,两个出身峨眉,一个出身天山。在一个,他附抚摸自己的爱刀,道:“你们若是记得开国时的二十八将,多半也会知道其中那位女将军。我的师父,是她家唯一在惨案中逃出来,此后颠簸半生、苦难半生的幼弟。”
亡魂们怔忡。
丛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脸上的点点焦黑一点点消散,开始透出原先那张秀美面孔的影子。
“你是杨将军家的后辈,”他叹道,“我相信你了。”
平心而论,丛霄对开国二十八将并没有什么深刻印象,更多是旁人说他们因罪下狱,被一一抄家处死,丛霄也就这么听。
但江湖人有这么一个身份,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丛霄知道这群死脑筋有多么重“义”,所以他说的相信,意思其实是:“我相信你会为了师门长辈向皇家报复。在那之中报复孟文光与其父,本是不冲突,甚至有交集的事情。”
所以,他相信白争流了。
白争流眼神动了动,说:“既然如此,你们便把当时发生的事,细细与我说一遍吧。我后面找证据、要口供时,也能更简单些。”
丛霄点头。
点头之后,却没有开口,而是望向身侧的周云韶。
他脸上又流露出了犹豫,周云韶却不曾在意。
他抬手去解自己的面纱。等到面纱落下,在场的所有江湖客都屏住呼吸。
——这个清俊的男人,竟然没有鼻子。
不。准确地说,他的鼻子是被什么人生生割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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