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仔几个喝完水后趴在阴凉处歇息,吐着舌头气喘吁吁,矮鹿瘸了腿,被拴住后站立不得,卧在地上警惕地看着两只围着它转悠的黄狗。
沈雁给锅里架了小屉,放了六个大馒头,从泥炉引火烧起来。
卫兰香切辣子打鸡蛋,不用她忙,给灶底添好柴火后,她进堂屋,顺手给沈玄青添满水碗,说道:“饭快着呢,这两天我和娘晌午做菜,多盛出来一碗,给你预备着,等下炒了鸡蛋,在马勺里把那碗菜热热就行,馒头热起来也快呢。”
“好。”沈玄青笑着同她聊几句家常:“这头公鹿脾气还挺大,腿都瘸了还想用角顶人,抽了一顿才老实。”
他从竹筐里拿出大叶子包裹的东西,挺大一团,脸上笑意越发灿烂,说:“蜜巢,是个大的,给家里留些,余下的我带过去。”
沈雁接过,放在桌上打开,瞧见裂口处流淌出来的蜂蜜,用指腹沾了点尝味道,随后杏眼微弯,说:“真是甜。”
“蜜罐在老宅子,我过去拿。”她说着就起身。
“给。”沈玄青又从竹筐里掏出几个山果子。
沈雁抓了两个,见果子不脏,一边走一边用手帕擦擦,随即咔嚓咔嚓咬起来。
在家里歇一夜自不必提,第二天一早,套好骡车后,除了骡子以外,沈玄青到羊圈里把那头长大的羊羔抓了,捆了四蹄和矮鹿一同放在板车上,养猪羊就是为了卖钱,回头猪养到时候,也是如此。
卫兰香和沈雁帮忙收拾他要带去的东西,完了在门口送他。
沈玄青说道:“太忙就去找我三叔,还有玉平,我和大哥在铺子里杀羊,卖一天再让他回来,到时带些羊肉。”
“我知道,你且放心,快去吧。”卫兰香答应着。
他赶车往吉兴镇走,想挣钱就是这样,一年到头没多少歇息的工夫。
“咩——!”羊一直在叫,惹来路上行人注意。
乖仔同样在板车上,正在沈玄青背后,离得近,幸而板车大些,不然它还没地儿站,听见羊叫,它也汪汪叫几声。
羊叫就算了,它也如此,加之乖仔站在他背后,就像是对着耳边吠叫,沈玄青听得有点烦,轻斥一声乖仔才闭嘴。
上了平直宽敞的官道后,骡子跑起来越发顺当,他边赶路边想,这回卖了矮鹿,最少也有三十五两,羊肉还是在铺子里杀了,如此自家人能分着吃些,约莫再挣个六七两,就有四十两了。
官道上陆续碰到不少人,有走路也有赶牛车的,牛车没有骡子跑起来轻快。
打到猎物总是让人喜悦的,他眉宇舒展,就算不笑也能看出几分温和。
前方有两个搀扶的身影,妇人一瘸一拐,由她身旁的汉子搀着往前慢慢走,他没在意,要是同村人赶远路,还能捎带捎带,但那两人背影生,一看就不是熟人。
骡车跑动,加之羊咩咩叫,让前面那两人往后望过来。
瞧见脸后,发觉竟是陆大祥和杜荷花,沈玄青眼眸微沉,显然有些不快。
他口中喝一声,扬起鞭子在空中甩响,骡子跑得更快了,没一阵就跑到前面去,又把那两人远远甩在身后。
上回打了陆大祥和杜荷花,陆谷又和他俩说清了,再无瓜葛,只要他俩安分些,别来触霉头,他哪会主动去沾麻烦。
沈玄青不是吆三喝五的人,欺辱乡邻亦或是落井下石的事做不出,也不屑去做,他板着脸面无表情过去,连回头都没有,倒胃口到连多看一眼都觉糟心。
骡车跑过,扬起一阵尘土。
杜荷花没成想竟是“熟人”,她一瘸一拐走路,今日出来连个牛车都蹭不上,心里哪有顺气的,侧眼斜看着陆大祥,阴阳怪气道:“巧了不是,前面的不是你好儿婿?”
陆大祥瞧见沈玄青后胆怯,脸皮子都哆嗦了一下,短短三年,就被打了两回,一次断腿一次断胳膊,着实被打怕了,要再让他去攀亲,是绝对不敢的。
听见杜荷花的话,他斜瞪一眼没多言语。
“快让你好儿婿停下,不捎带我就算了,你这个好岳丈总得捎着不是。”杜荷花嘴快,被打断腿后,她再不敢当着沈玄青面儿耍嘴皮子,但挤兑陆大祥还是敢的。
陆大祥向来没她嘴皮子利索,这会子被下脸,急得脸色都变了,骂道:“贱皮子,你有能耐,去上人家跟前说去。”
“你!”杜荷花眼睛瞪起来,咬牙切齿想骂回去,可她自己走不了太远,还得靠陆大祥搀着,忍了忍没发作,但脸色铁青瞪着眼的模样,一看就是不服气。
陆大祥见她不敢回嘴,心中得意起来,这几年他俩吵架,次次都是杜荷花骂的他狗血淋头,好容易占一回上风,哪有轻易绕过的。
“我哪有什么好儿婿,好儿婿不是你那个有钱好姑爷,你能耐,怎么人家见了你连声岳母娘都不叫?亏你还成天见跟别人说姑爷长姑爷短,好姑爷上咱家来过一回?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平白叫人笑话。”
安家村就那么大,谁不知道谁家的闲话,连陆大祥多少都听过几回,臊的不行,更别说杜荷花。
她被戳到痛处,本以为陆文攀上丰谷镇富户,连她也能风光一辈子,谁知如今连陆文都见不上几面,当即就跳了脚。
“我能耐?我怎么不能耐,要不是我,文哥儿给的那些钱粮你能吃上用上?好你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我这些年为了谁?伺候你伺候你儿子陆武,到头来却都是我的不是。”
“你没本事挣来钱,若不是我,你这辈子连几口好的都没吃过,这会子倒挑我的错,只说文哥儿给的那些丸药布匹,你一辈子见过多少?丧良心的鳖孙,在家你骂我,在外脖子一缩连个屁都不敢放!”
陆大祥气得脸红脖子粗,被骂成这样哪里能忍:“老娼货!”
“老王八!”杜荷花毫不示弱。
对骂过后,两人都咽不下那口气,可今天要上李家找陆文,手里实在没钱了。
要说杜荷花去年冬时被打断腿,歇了这半年本来好了,不曾想前天上山捡柴,倒霉滑了一跤,从小山坡滚了下去,断过的腿还没彻底养好,脆的很,又给摔瘸了。
她断腿时陆大祥断了胳膊,但好歹能走,可当年陆大祥断腿躺在床上时,她嫌抓药治伤花太多钱,几个月都没好脸色,更别说好生伺候陆大祥了,有时连饭都不给端,自己吃完下地干活去了,回来才给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陆大祥端碗稀汤寡水的饭。
陆大祥的药也嫌贵,每每吃完了都是拖几天才去抓,至于拾掇拉撒的尿盆子,更是捏着鼻子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之色。
那会儿陆大祥虽然经常和她吵架,但心里憋的那股火还是下不去。
这不去年换杜荷花躺床上了,他同样没给好脸色,甚至照着原样儿还回去,暗地里只觉痛快。
断腿不是小事,杜荷花不想年纪大后落下病根儿,成个瘸子,只得好言相求,但她在陆大祥面前到底沉不住气,原先是她拿捏他,谁知风水轮流转,换她躺床上,有时心里实在窝火,难免和陆大祥吵一架。
陆大祥只断了胳膊,每次骂完摔门就出去了,留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儿子陆武又给惯坏了,嫌弃她事多,同样不愿管,尿盆子放在那儿有时一两天都不倒,房里一股子尿骚臭味。
没饭吃也就罢了,没药让她实在气恼又担忧,只得换了说法,不再招惹陆大祥。
她钻进钱眼里,一辈子只知要把钱捏在自己手里,谁敢跟她要谁就是她仇人,然而陆大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不给钱,就直接说没钱抓药,逼得她只好拿出藏了许久的银钱。
隔阂矛盾日积月累,渐渐的,他俩谁也不待见谁,只是这么大年纪了,陆大祥不敢休妻,不然以后老光棍一个。
杜荷花也不敢被休,老婆子一个,回娘家都没地儿住,老了老了被休弃,多少人都要笑话她,况且还有个陆武,只能捏着鼻子继续过下去。
两人停在官道边上,一个比一个脸色不好,连喘气儿都像是冒着火,但最后还是铁青着脸一起往前走,路上再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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