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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放开为师后颈!(19)

作者:乌尔比诺 时间:2022-03-01 11:24:11 标签:相爱相杀 年下 师徒 剧情

  “行凶的武夫何在?”

  封璘袍袖鼓风,大步走下城楼,迟笑愚一路小跑才能追上:“眼见闹出了人命,储济仓外一片大乱,不少军官试图强行冲开仓门,还有起哄架秧子的。等咱们的人赶到时,那武夫早已逃之夭夭。”

  他稍顿,试探地问:“王爷,要追吗?”

  “糊涂东西。”封璘轻叱一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兵部昨日才从储济仓撤走了人,今天就闹出命案。谁在背后推波助澜,还用得着细想?这凶手,我看你追了也白追。”

  迟笑愚眼观鼻鼻观心,没敢说话。

  对于急等着以身做饵的兖王殿下而言,最头疼的莫过于三州声讨他的势焰还不够大。昨夜,商会一纸布告飞得漫天皆有,封璘早料到储济仓白天要出事,特意吩咐将现场维持秩序的衙差撤走一半。

  就是有些可惜那个无辜枉死的小吏。

  一身铮骨白做了厝火的积薪,封璘随口问了句他名姓。

  “回王爷,他姓安,名立本。家住城南临安巷,其父有间点心铺,便是先生素日里爱去的那家。”

  风声贯耳略掩过话声,封璘眉微拧,像是没听清似的:“你说他姓什么?”

  *

  浮云掩月,月穿浮云。

  深巷把风逼紧了,夹带着一股一股臊臭味,扑面劲袭而来。参差而紧挨的院墙门户紧闭,沧浪屏住呼吸听了好大会,方从门扉后的隐隐哭声,推断出安宅所在的位置。

  进得门,四壁萧然,灵幡寥动。

  安叔守着儿子停在院中的尸身,神情麻木。他家媳妇早死,只留下一个智力不全的大胖痴儿,骑坐在木马上傻乎乎地喊“饿”,并不明白父亲的死是怎么一回事。

  从前沧浪只当安叔一家日子尚可,未曾想今日得见,竟然拮据到这种地步。

  望着安叔半天之内迅速干瘪的脸颊和晦暗无光的眼睛,沧浪目中酸楚,一张嘴,声音都走了调。

  “安叔……”

  “三少爷来了啊——”安叔迟钝地抬一抬眼,忽然聚起些许精芒,“少爷怎么来了!仔细叫人看见,行馆怕是还不知道您偷跑出来,您快回去……”

  “安叔!”沧浪哽咽着打断他,“我来给立本上柱香。”

  从前在秋府时,安叔的独子算得上自己半个伴读。沧浪印象里的安立本话不多,一笔蝇头小楷写得极好,与自己狂狷外放的字迹相比,明显多几分含敛内秀。

  安叔摸到拐杖,双臂拄着用力支起身。他拒绝了沧浪的搀扶,动作比先前更见滞缓,极慢极慢地挪到灵案前,颤着手去点被风吹灭的油灯。奈何灯芯受潮火折子又抖得厉害,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点燃。

  安叔捏着火折子,回过头朝沧浪动了动唇,泪下来了:“人老了,这般没用,老天为什么不收走我,偏要收走我儿?”

  一旁的痴儿见爷爷哭了,也跟着哭,身下木马吱呀吱呀响个没完:“爹,爹,饿……”

  沧浪再也捺不住,泪如泉涌。他接过安叔手里的火折子点燃油灯,上了香,又当着安立本盖着草席的尸首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是我对不住立本。”沧浪直挺挺跪着,挡开安叔慞惶欲来扶的手,“是我害死了他。”

  要不是他想出折俸兑银的法子,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

  安叔一愣,片刻摇了摇头,轻道:“食君禄,忠君事。他领了朝廷俸银,钥匙攥在他手里,合该守好府库大门,否则成什么了?”

  沧浪缓缓呼出一口气,问:“立本不是一直在县衙替人誊抄文书吗,怎么突然拨去了储济仓?”

  安叔道:“胡椒苏木折俸的政令一出,储济仓的肥差成了人人绕着走的烫手山芋。兵部当官的受不了这份闲气,就想着把热山芋往底下扔。立本昨晚接到的调令,催促着今早天不亮便去应卯。铺子生意不景气,他原想进了储济仓俸禄能高点,补贴家用也是好的,谁想还不到一天……”

  “调令,是谁签发的?”

  安叔狠狠抹了把泪,蹭着粗麻丧袍的襟摆使劲搓揉,抿紧唇半刻不说话。

  又是痴儿叫起来:“当兵的大哥,来买糖人,他不吃,我吃……问我爹,以前认不认识经常来买糖人的人……”

  沧浪心口寸凉,他转向安叔,“是兖王。”

  安叔猛地甩掉拐杖,“扑通”一下滑坐在地,枯如老木般的双手遽然举过头顶,仰面向天,似刨问,似控诉。

  “皇权倾轧,焉有我等蝼蚁苟活之处?寻常敲骨吸髓便罢,这回拿走的,可是我祖孙二人的命啊!老天爷,你何其不公……”

  怆凉老声幽幽低徊在半空,一阵风就给碾得粉碎,无知无识的童谣随之响起:

  “大雨落,细雨落。

  街上姑儿好白脚,手牵手儿上山去,要把林间硕鼠捉。

  你也捉,我也捉,个个硕鼠都溜脱……”

  *

  沧浪走时对安叔说:“立本的仇,我会报。”

  安叔苦笑:“少爷已非当年秋太傅,您与我一样,都是夹缝求生的蝼蛄,活着已是艰难,怎敢奢望其他。”

  沧浪未答。回了行馆,东厢房的灯亮到下半夜,烛花哔啵,油墨几干。

  自打三年前死里逃生,他已多日无文思,险些忘了,秋太傅当年名动天下的除了皮相,还有一支能挑动人心的利笔。

  对于沧浪而言,笔能作刀,笔能诛心,笔锋所指,是那个夺走了自己一切的人。

  *

  “先生晚上去了哪?”

  奔忙一夜终得掀帘上榻,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把瞌睡缠身的沧浪吓得一激灵。

  “殿下?”

  移近烛台,方见封璘背墙侧卧,烛光映在他眼底,像极了黑暗里静伺猎物的野狼。

  然而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沧浪心头生出点微妙情绪,他在这一眼里淡去身为猎物的不安,仿佛面前的不是凶兽,而是习惯了等待自己归家的狼崽。

  要知道,秋太傅并不总像现在这样乖巧于四方天地,以往和晓空山等人纵情山水、打马陌上时,几日不着家是常事。连安叔都说,像少爷这样的性格,合该做江湖豪侠,而不是庙堂羁鸟。可每每倦极归来,他总能看见廊下有个身影在等候,蜷起来也不大,不知何时起便沉甸甸地坠在心上,成为游侠客的牵挂。

  “不睡,在等我?”

  “嗯,”封璘拖了点鼻音,倒似撒娇,“你不回,我便要找了。”

  沧浪突然起了试探之心:“若找不到,你当如何?”

  “那便一直找。”

  沧浪短笑一声:“要是一直找不到呢?”

  猝不及防地,封璘翻身跃起,将沧浪抵在床头,后脑将磕上菱花格时,被他抬掌托住:“那本王便掘尽这钦安县城的每一寸土,囚禁见过先生的每一个人,直到你肯出现为止。”

  “疯子。”脑海里再次浮现这两个字眼,沉默在对视间迅速蔓延开。

  拇指抚过眼梢:“先生生气了吗?”

  屋里撤去香炉,清清爽爽的皂角气和着封璘身上的雪松味道包裹了沧浪,他突然想到,行馆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解忧散。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封璘也只以先生称呼自己。

  “没有,”沧浪摸到他的封腰小扣,解开,除掉那禁锢,“安家死了唯一的儿子,我去给他上柱香,他们铺里的糖人,殿下也很喜欢,不是吗?”

  封璘胸前褡衽被撩起,胸口教微烫的唇贴着,肌肉有些紧绷。

  “安立本的死……”

  “是个意外。”沧浪将亲王的袍服一寸寸褪下,吻流连至颈侧,顿住,“怨不得任何人。”

  他已经恢复记忆,封璘约摸也知道,从县衙调走安立本是为了除掉自己的眼线。可封璘为什么不戳破他,还要陪着自己做戏,沧浪有些揣摩不透。

  总归……不会只因为一个“爱”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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