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宝一抖,苦着脸说:“曹爷,主子有令,咱们不敢不听啊。”
曹半安眼神冷冷清清的,看他半天,最后叹了口气:“一天天的总拿着主子的名号敷衍人。老祖宗宽容,你们便偷懒。”
说道这里他已经站了起来。
腰间貂珰垂下,与牙牌分挂在他革带两侧,显得他腰细挺拔。藏青色的万字纹缎子料直身又有些低调雍华。曹半安出了廊下家,站在了院子里。
明月已经升起来了。
夜里也没什么凉意。
他轻轻呼吸了一口气:“不是我责怪你,德宝。老祖宗现在前朝被群起攻之,咱们若连份内的事儿都做差错,便是让老祖宗为难。”
“曹爷说得对。”德宝跟在他身后说,“老祖宗是天,能护着咱们,不能让老祖宗垮了。”
曹半安仰头看天。
明月皎洁,却有些月晕在侧。
依稀中,还有伴星闪烁。
曹半安微微笑了笑,然后笑便隐匿了,低声道:“老祖宗是天,能护着咱们,咱们也得护着老祖宗。不能让他腹背受敌。”
*
傅元青醒来的时候,天已渐亮了,身上已经干爽,着一件整洁的中衣躺在床上。想必是陈景所为。
然而身侧的被子掀开,陈景不在身旁。
隐隐可以听见几声咳嗽。
他撑着酸软的腰缓缓出去,见陈景坐在水榭里,正捂着胸口咳嗽。咳嗽带湿感,陈景又咳了两声,靠在椅背上捂着胸口急促喘息,脸色煞白。
他另外一只手中白帕子张开,有一滩血迹。
傅元青心往下沉了沉。
按照百里时之前所诊断,若未与陈景双修,此时他已在榻上等死。
大荒玉经自第八式开始起,便是夺人寿命的邪修——他匆匆翻过,也是记得的。只是陈景显得太可靠、太健康,他几乎要忘了这件事。
如今的每一日……都像是偷来的。
*
陈景在天半明未明中又咳了几声,他压着声音回头去看暖阁大门。
还好……
没人发现。
*
“傅元青简直欺人太甚!”岑静逸猛的摔了手中奏疏的抄本,站起来对於闾丘道,“阁老,他步步为营,心机深沉。浦颖越过内阁,单上丁忧奏本到司礼监!圣上无奈只能夺情挽留,如今圣旨都下来了!浦颖这样的人竟然能入阁?!他浦颖何德何能能与诸位阁臣共事!”
身侧家仆点了只火,恭敬递上去,於闾丘接了,深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袋子水烟抽完,这才咳嗽两声张开眼睛从如今坐在於家宅邸内的诸位身上一一扫视。
於睿诚。
严吉帆。
岑静逸。
“归家丁忧乃是忠孝大节,如今浦颖身为吏部尚书,不遵守此法度。失了人伦孝道,不配为士林儒生。他若入阁,怎能使满朝百官心悦臣服呢?”岑静逸抢着说。
“睿诚,你怎么看?”於闾丘又去问严吉帆。
於睿诚还是那副淡定的样子,微微笑了笑:“飞举还是这般仗义执言。儿子觉得,说得倒不错。只是若单看此事怕失了大局。”
“怎么讲?”阁老问他。
於睿诚道:“今年自正月开始,先是侯兴海,然后是刘玖得批红上朝之权,牵扯出志业先生,又赶上皇帝选后,接着是浦夫子寿终。如今是浦颖丁忧未成,被入阁……皇上夏末冠,可咱们朝廷里,可不消停。这一步一动恰似期盼。我等便是这棋盘上的亮两色棋子。今日你提我一子,明日,我夺你一地。不过如此,大可不必为了一子、一地之争而着急生气。”
他看向严吉帆,笑笑:“飞举大可不必生气。你看元卿便是想入阁多年,也没有着急不是。”
“还是於大人看得通透。”严吉帆干笑一声道。
於阁老点点头,又抽水烟,轻咳两声问:“前几日我们为太后上增徽号之事,可有进展?”
“听刘玖说,他虽批红,却被傅元青拦下。曹半安送了入养心殿,陛下留中不发,已经有六七日了。”严吉帆答道。
於阁老笑了笑:“这才是浦颖能入内阁的原因。”
“陛下对上曾太后徽号不满?”
“谁对此事不满,倒还不好下定论。”於阁老说,“毕竟衡阁老自有打算。而傅元青自被夺了上朝之权后,已有些式微。”
於阁老想了想道:“选后之事,太后对傅元青多有责难。便看太后这步棋接下来怎么下吧。”“
严吉帆道:“是。”
於阁老灭了水烟,缓缓在於睿诚搀扶下站起来,对严吉帆道:“你不是想入阁吗?”
严吉帆一怔,站了起来,抱拳道:“阁老,学生我……”
“浦颖能走司礼监入阁。你又为何不可?”於阁老一笑,“圣上就算警惕朝臣,警惕内阁举荐。可翰林院、都察院,本就是外庭中坚,总该他们使使劲儿。”
严吉帆有些激动了:“谢阁老!”
“我们倒也不着急。”於阁老道,他眼神沉了下来,“衡志业身上,还需再做些文章。掀些波浪……有时候,这样的石子儿,一旦起了浪花。兴许能掀翻大船呢?”
第45章 故人来(二合一)
未到午间,便有宫人传话,说太后召请傅元青入仁寿宫。
傅元青本在看些闲书,听见此话,去看方泾。
方泾道:“前几日太常寺樊大人入宫拜谒了太后。让钦天监的推演了时辰,便要于近日去先蚕坛做亲蚕祭。太后娘娘今日便请了京城里诸位亲眷命妇入宫来安排诸多事宜。这会儿正事尽了,各府夫人小姐们在里面嬉戏。”
傅元青沉思。
“干爹,太后让您去做什么?商量亲蚕祭的事儿吗?”
“亲蚕祭的事内衙我已安排了尚宫监高掌印安排,他章程熟络,断不会出差错。”傅元青轻叹问,“都有哪些小姐在?”
“之前十四位造册上的小姐们有七八位都在。”方泾回话,“人来全了。”
傅元青站起来:“罢了,我去一趟吧。给我更衣。”
“干爹,仁寿宫如今里面都是女眷。太后这时候唤你做什么?”方泾皱眉问。
“太后唤我,不过是对选后一事不满。多少搓磨一二。不算大事。”傅元青道。
“不若我跟你去吧?”方泾道,“太后起了架势,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
“你在东厂做事久了,有些血腥气,别冲撞了女眷们。”傅元青道,“自己去东厂办差吧。”
“我、我去跟主子说?”
“仁寿宫里现在全是女眷,就算是陛下,也不方便随意闯入。更何况凡事都要陛下操心,你提督东厂岂非显得无能。”
方泾语塞:“那、那……”
“无碍的。”傅元青已经换好了内官常服,“忍一忍就过去了。”
傅元青出司礼监,进紫禁城,入仁寿宫,才到宫门,就见掌殿太监尤宽在宫门等他,作揖道:“老祖宗,您来了。”
傅元青下杌,搀扶了一下:“您年龄大了,还需多保重,免礼吧。”
尤宽也没多客气,径直道:“太后在里面儿等您。”
“好,我知道了。”傅元青说,“烦请通报。”
尤宽应了声是,悄然入内。
此时,尚宫监的高勤海已退了出来,见他来了作揖道:“老祖宗来了。”
“高掌印,亲蚕祭一事进展如何?”
高勤海笑了笑:“西苑先蚕坛已经布置完毕,祭品、香火、经幡等皆准备妥当,刚和樊大人也勾兑了祭祀排位诸事。一切顺利,烦劳老祖宗挂心。”
“高掌印办事辛苦。”
“为主子们当差,应该的。老祖宗夸奖了。”高勤客气道,“若没什么事儿,小的便先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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