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188)
他心里打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从来没有亲身经历战争的原因,一颗心砰砰地,总感觉要跳出嗓子眼了,一下朝,就命人去赤炎行辕报告巢瑞将军等人朝会消息,自己先回自己的寝宫吃顿饭,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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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鸾风卷残云地吃着煎包小菜,“那个谁”很快就被翠儿领进来了。
那是个挺精神的年轻小伙子,穿着钧台宫守卫的服制,是辛鸾在亲卫里选出来、识字最多的人。
姓胡,名字有点拗口,家中排行十三,辛鸾有时候喊他十三,有时候着急了就跟翠儿喊“那个谁”。
只见胡十三一手拿个笔,一手拿着个小本子,站到辛鸾的桌前,恭恭敬敬地一句,“殿下,我们今天开始嚒?”
辛鸾吃得顾不上他,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胡十三见状清了清嗓子,翻开小本,开始大声朗读:“邹吾这么横行无忌,不就是因为有小太子给他撑腰嚒?……武道衙门那天,小飞将军都没有出声,结果他自己倒是上了台,在那狺狺狂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第136章 亮刃(3)
“邹吾辣个好使,唔就是因为有小太子帮忒撑腰嘛……武道衙门那日,小飞将军都没出声,他自个倒上了台,待那里一通地说,他晓得自己几斤几两?”
(邹吾这么横行无忌,不就是因为有小太子给他撑腰嚒?……武道衙门那天,小飞将军都没有出声,结果他自己倒是上了台,在那狺狺狂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翠儿在旁边心惊胆战,随时觑着辛鸾吃饭的神色。
这是武道衙门那天之后辛鸾安排胡十三的任务,他听了渝都中山城下山城对邹吾的口舌官司,总觉得这事情没有完,武道衙门的什长就能在背后这么议论邹吾,那民间的形势估计更烈,所以他就让胡十三每日走街串巷,在茶楼酒肆带着小本蹲点,有人谈论邹吾的,全都记下来。
最开始胡十三还一脸懵懂,“您记这个干嘛?”
估计也是这个任务太匪夷所思了,一个守卫都开始质疑主君的命令了。
辛鸾当时烦躁地背书,直接道,“不干嘛,让你记就记。”
胡十三小心试探:“那需要记是谁说的吗?”
“记这个干嘛?”
辛鸾见鬼一般从书本里抬起头,“我就是想知道老百姓是怎么说他的,不是要拿人下狱,你赶紧去吧去吧……”
然后从那天开始,辛鸾每天吃饭的时候想起来了都要找胡十三读一读,翠儿悄悄给胡十三说,“你不要说得那么活灵活现声情并茂啊,你是生怕殿下吃下去饭吗?你控制一下自己的语气,越没有语调越好……”
但是显然,那些背后的闲言碎语,根本也不是没有语调就能不生气的。
“武道衙门那日,小飞将军都没出声,他自个倒上了台,待那里一通地说,他晓得自己几斤几两?”
(“武道衙门那天,小飞将军都没有出声,结果他自己倒是上了台,在那狺狺狂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侬咋不想一哈,这个就是为了做给太子看嘚嘞?”
(“你怎么不想想,兴许人家就是为了给太子殿下看的呢?”)
“哈哈哈哈!有道理,可以耍下牛逼,干!干快滴耍!”
(“哈哈哈哈!有道理,能耍个牛皮赶紧耍!”)
“最恶心的是邹吾带的那群新兵,他们还联名去中山城给人送鸡送鸭的,听说人家爱恰鱼,又开始送鱼,谁能看上他们这股东西啦,真恶心!”
“真的,我也想劝他冷静冷静呀,弑君这桩无头公案就不说嘞,左相、右相、小飞将军这我都是打过交道的,看看人家,多大的屁股穿多大的裤衩子,你今天这样不就该低调点嘛?怎么?以为在小太子身边就不得了了啊,一朝得势怎么这个嘴脸勒!”
“对啊!这不是把太子殿下抹黑吗?辣个瓷儿都碰?不知道那武道衙门是未来国丈的地盘嘛?”
“是啊!罚两个人,三十棍!就被那群泥腿子吹,三十棍掰成十七加十三就是救人命昂?就这哥厉害?”
“你可莫说这哥厉害嘞,厉害还可能受伤嘞?”
“哈哈哈哈哈哈,不是都传他是高手嘛,高得都来当武道衙门的教头咯!”
“强行提拔,笑掉牙齿罢!”
“高手这个真的莫可信,你看走道就知道这哥不行,不知道是不是当贼、当老鼠当习惯了,有他那么走路的吗?一点声音都莫得,你看辣个田夫长走路,器宇轩昂,一步一声,啦气势!这个哥走的根本也不像是个男的啊!”
胡十三说着说着,就不可避免地投入了,翠儿看着辛鸾越来越黑的脸,轻轻拉了拉胡十三,胡十三这才晓得停下来,战战兢兢看了含章太子一眼。
有时候他是真的佩服这个十六岁主君的胸怀,什么人都敢启用,什么话都敢听,第一天的时候,辛鸾还会跟宫中人调侃,说这些茶馆的人怎么这么闲啊,他们都不需要干活做事的吗?
主君有度量,不是不能计较,只是不想计较。
可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辛鸾一点笑的模样都没有了。
“殿下,您别往心里去……”
胡十三轻轻咳了一声,开始找补,“他们就是一群闲汉,家长里短的,就爱说这些……卑职没有见识,但是也知道不止老鼠走路无声,老虎豹子走路也是无声的……可是这群人,他们只见过老鼠,没见过老虎,所以就看什么都是老鼠。”
辛鸾垂着眼睛,没什么表情地擦了擦嘴,“嗯,知道。”
说着他起身,“我去行营了,你们撤菜吧,别倒,我晚上接着吃。”
“诶。”翠儿小心驱前,赶紧领命。
辛鸾不想说话,转身大步走进寝殿:他要换一身便服,朝服的腰带还是太紧了,可就这个当口,管着朝外消息传递的小内侍踉踉跄跄冲进殿来,手捧竹简,直接跪倒,声音仿佛天榻了一般:“殿,殿下!大事不好了!东境……东境那边来了檄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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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炎的行营大帐此时就仿佛瀚海沙漠结了冰一般。
申豪、何方归、邹吾在接到朝会的消息后,直接分路去做渝都城防和附近岛链的布军去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几个人都清楚提前做好强有力的布防,便是大军压境,也能抵御。而江风华来的时候,只留几个将官为他讲解他们暂定的策略,隔壁帐篷里,驻守中军的只有巢瑞一人,辛鸾换了一身黑衣便服,以军礼坐于老将军对面。
极近的距离中,他眼见着老将军看着竹简,粗眉越锁越紧。
“这不会是辛涧定的策!”
看罢,巢瑞笃定,“看来辛涧在赤炎之后,又有能臣辅佐。”
辛鸾心中也有很不好的预感,他捏紧拳头,这样的檄文风格,若不是有某人插手,断不会这样的剑指邹吾,如此锋利。
“按照殿下您刚才的说法,南境朝臣百姓他们是不怕打仗的,但是前提是这个战书是下给您的,可若是邹吾,那不管是庙堂还是民间,所有的斗志,登时就会斩掉一大截……’杀邹吾,清君侧’,这样的分化之力,可以说第一招就已经是不战屈人。”
辛鸾喉头干涩,一颗心仿佛有木刀在割:“巢将军接到申不亥即将征兵的消息了罢?我……我是真的害怕。”
十六岁的少年坐姿端正而威严,清秀稚嫩的面容上一片沉稳淡定,可是他说,他真的害怕。
若是这个檄文提前一个时辰发到,在大朝会还未结束的时候、在征兵消息还未下达的时候,他一定会把那个征发令拦住——可如今这个战书直指邹吾,征兵纳税又如此苛刻,这些仇恨他不难想象,全都会压在邹吾的身上。
但是巢瑞不能理解他这些幽微的心思,只说:“我听说了,右相强行扩军,想要从原本三万扩充到十万,这数字听起来的确好听,但您知道这样的军队是上不了战场的,别说野战对决,就是摇旗呐喊,他们都不专心,可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偏偏作战经验丰富,是天衍的第一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