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141)
那许大人十分乖觉,立刻揖手跪倒,“殿下!殿下您可要明鉴啊,卑职不敢要君,只是这担子实在是担不起,今日我还能给东境百姓调拨钱粮,明日却不知要背谁的黑锅,一家老小的性命还保不保的了啊!”
向繇眼睛无声中锐利起来,“许大人明白说话,什么叫替谁背黑锅?”
“说不明白!”
那许大人对上向繇又言辞激烈起来,“向副,您总统筹着前方军事补给,这么多年,南境上下一切事物都给您让路,户部一年几百万的税收,大头全都塞给了前线,物资调拨稍有延迟,我们都是要掉脑袋的!卑职坐上这个位置才八个月,卑职上一任怎么死的,却也还没忘记!今年这才二月份,第四波军粮已经运出去了,山趾的粮仓三大库空了两个,卑职都还不知道能不能挨到今年的第一波收成,您让我们现在接济东境,我们有心无力,今日我开了粮库,明日要我调军资,那卑职只能送上自己的项上人头了!”
向繇被这一通抢白气到面色通红。辛鸾更是眼前一晕,心道:南境里面这都是什么烂摊子?!
宋大人房大人此时听了徐大人的陈情也都按捺不住了。
“卑职也请辞!”
“卑职也是!”
“额外任务!这么多年,咱们执行的哪次不是额外的任务?因为在战时,为难便为难了,可现在额外之外还有额外,乌龟爬起来已经很慢了,您还有压座大山来,您不如压死我们算了!”
向繇忽地站立不稳般急退两步,扶着木椅吁吁喘气,心肺好像成了破风箱,一副要发病的样子。
辛鸾被吓了一跳,本能想去扶他。
却听着门外又是一声暴喝,“混账东西!”
再抬头只见一个男人睡袍外只披单衣大步飒沓地走来,那一瞬间,整个暖阁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几个官员一同露出了惊惧神色,似乎根本没有想到他回都了,辛鸾还没看清那男人的脸,就见他一脚踹翻了最后一个振振有词的房大人!
房大人身后的海南梨花木一声巨响,不堪重负地整个仰翻!房大人更是球一样被踢得翻了一个个儿,屁滚尿流地爬在地上退却到墙角。
男人威压甚重地一声低喝:“都是什么东西!当着左右两相,在巨灵宫也敢狂吠!”
首当其冲的房大人只有不住地磕头,“南君饶命!南君饶命!南君饶命!……”
辛鸾万万没有想到南君是这个样子,原本只是搀向繇一把,此时抓着向繇的胳膊都不自觉地惊惧地收紧了:南境的无礼他已经见识了,万万没想到南君的粗暴竟然更加骇人!就算这些大人言辞过分,可也不该如此对待啊!
他手脚冰冷,眼见着申睦提着那房大人的衣领揪到暖阁正中再扔在地上,“战场作战不力可以直接斩首,何况是临阵脱逃!不是说想辞官吗?好啊,罢官!撤职!免去他所有职务!押解去辅道台,剥他的皮去祭神!看有他的先例在前,谁还敢玩忽职守!”
辅道台是何地?剥皮是不是辛鸾理解的那个意思?局面快得眼花缭乱,辛鸾根本不知该如何判断!
便是向繇也惊了,登时气也匀了,也不喘了。他仿佛也知道丈夫在外面说一不二惯了,可是渝都的政事不能这样来,他“诶”了一声,显然是在急剧地思索要不要插手,怎么插手。
申豪那边倒是灵敏,军人服从军令是天职,看自己小叔叔发了令,想也不想立刻拿住了房大人的胳膊就要往外面押!
“等等!”
第101章 钧台(6)
“等等!”
辛鸾知道此时不能不说话了!今日押走房大人容易,逼着南境官僚接待东境百姓容易,可是一旦死了人,渝都人和东境人的梁子也算结下了!
“……南君息怒。”
辛鸾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说话不发抖,松开向繇,上前一步。
他此生身体暗弱,最害怕体格大他许多又脾气暴躁的男人,可是他此时不敢露出怯意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
“抓人简单,杀人也简单,可这里毕竟不是军营,这里是巨灵宫议事暖阁,以什么名义抓人,抓了人如何发落,刑罪是否相适,可否服众,这都是问题……”
房大人这一次再瞧辛鸾,眼里真的是露出感激神色来了,便是向繇、申不亥和其余两个战战兢兢的官员,都捏住了一把汗看他。
辛鸾:“南君说房大人玩忽职守,那何必不给他一个戴罪赔罪的机会?现在渝都来了如此多的人,房大人,您是管安置民房的罢?”
被连拖带拽的房大人赶紧点头!
辛鸾也点头,“那就是了!就算论罪现在也不是时候,毕竟人还是需要他安置的,临时换将再负责也定不如他如臂指使,南君不如就抬抬手,给他个机会吧。”
此时申睦的神情才算是真正好转了些,他回过身看他,“你是……?”男人身材魁梧杀气极重,眼缝中目光似刀,凛然慑人。
辛鸾没有闪避,点了点头,“高辛氏,辛鸾。”
辛鸾确定,上一次见南君还是在他九岁或是十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什么都不懂,但也知道赫赫威名墨麒麟,论天衍名将之勇武者,无人可出其右,他父亲给申睦的评价是“战场之上,墨麒麟可劈不动之山,斩不断之河”,正面战场上,所有的以少胜多的奇胜、险胜,十之有九都是他申睦的战功。
世人说四君只有北君闾丘忠嘉是不能化形之人,其实这是误传,申睦也是不化形之身,所谓墨麒麟只是他的坐骑,并非他的化形之体,所以这一份锐不可当就更显得不同凡响。
辛鸾僵着一张脸,努力露出和善的笑容,根据本能,他知道该寒暄了——这是他最不擅长的环节,他本能地就去扫了下首一眼。
只见邹吾抱着手臂一脸正经,却在他目光过去的时候,偷偷把右手夹在胳肢窝下,朝他比了个拇指。
不知怎的,辛鸾就真的笑了,突如其来的,和此时氛围格格不入。
离得近的申不亥惊疑地看他。
辛鸾竭力遏制住,正色,再抬头看申睦,眼里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淌出了明亮的星辰,“上一次见南君,我记得我还是垂髫之时,一别经年,将军一切可都还好?向副几日前还说,我刚出生的时候,父王的帅帐中您还抱过我,这我都不知道。”
申睦此时的神色才稍露动容之色,敛眉低目,径直走到辛鸾面前,作势下跪行礼,“先帝罹此不幸,臣没能亲临南阴墟,是臣之过。”
辛鸾哪敢让他真的跪?何况申睦也不想真的跪。辛鸾双手齐出,迅速地抬住男人厚重的两臂,殷殷道,“南君为国征战,保一方百姓平安,实在情有可原。”
申睦随即起身,和辛鸾你来我往地迅速见礼完毕,紧接着目光转向向繇,道,“安哥儿给吵醒了,你去看看。”向繇立刻点头,朝着辛鸾行礼,立刻拂袖而去。
申睦没有坐向繇刚刚的位置,而是坐在辛鸾的一边,二人隔着一张木桌和一台香炉,南君的目光先是在暖阁内扫视了一周。
辛鸾看着邹吾主动介绍:“这位是邹吾,相比南君也听说了他的身份。现在挂职武道衙门,今夜是陪同我过来旁听的。”
申睦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两个男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匆匆交汇,又各自划开。
“小豪,你也坐吧,一起听。”此时暖阁内文臣官府,武臣披甲,唯独申睦宽松便服,气定神闲地接住了整个会议的主持,气势笼盖四方,“来吧,都各自说说吧,这事儿我还不清楚,你们慢慢说,一起谈。”
房大人抹着额头上的汗,颤颤巍巍爬起来坐在了椅子上,此时,文官们都肃然了,抖擞了,背脊挺直,垂眸沉肃。
申不亥迟疑着,开口,“主公,这若是谈下去,恐怕会牵涉到军费开支等,这实属机密……”
辛鸾立刻表态:“非礼勿听,若是右相需要我回避,我与邹吾立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