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个,便是路,一般从山脚上山,多是崎岖小道,不说行马车,便是骡子要走都十分艰难,而他们一行,加上嫁妆实在是多,原以为路上多半是要被赶下车,却没想一路行来,竟然与官道相差无几。
修路历年来都是苦差,除了官道,民间小路多是人踩踏而行,一个小小的黑熊寨竟然将路修的与官道无差,不说本事,单是能够负担修路的钱财,已然是不菲。
“我与菖蒲还有钱妈妈在酒席散去后,也跟去后厨,后厨屋灶便是千来人的饭也做的,且同我们搭话的娘子郎君,言语爽利,不似寻常妇人郎君。”蒺藜先开口,细细道了一路见闻,之前还没细想,现在与公子一说,才觉心惊。
“同我搭话的黄娘子,我见其谈吐,应当是书香门第出身,还有席间许多汉子,说是吃酒,却都不曾吃醉,席间一桌只一壶酒,喝完也不曾叫人再添,余下都是喝糖水充数,划拳也不曾耍钱。”菖蒲说了宴席间的事。
这是最怪的,酒肉是如今汉子最喜欢的东西,不提土匪便是京城中世家少爷平日里吟风颂月,也要有酒才好,再提内宅的娘子郎君,有时也吃几盏。
眼下既然是大当家的喜宴,吃食都不曾亏待了这些汉子,酒更不可能少,而那席间汉子却守规矩,吃完一壶连提也不曾提再取。
“这样的规矩,你们可知道是哪里才有?”秦绥之这声话问的很轻,不似问人,倒像说与自己听的。
“世家之中,娘子郎君皆是管不住男子吃酒耍乐,唯有、唯有”菖蒲显然是想到了是何处,但却不敢说出口。
“唯有军中是如此。”蒺藜接过菖蒲的话,说完脸色煞白。
军中禁酒,历朝历代都是,平日里多只有节日或是大胜后,才许将士喝一些,也不许他们吃醉,否者敌人趁机来袭,便叫人钻了空子。
但那些兵蛮子哪懂规矩,吃酒只管吃够,也有不少偷着吃醉叫落了板子以儆效尤,这还是有严苛军令在,而如今一个小小的黑熊寨行事竟然更甚军中,如何不叫人胆战。
“是啊,这是军中才有的规矩。”秦绥之闭眼,他们不是落入了土匪窝,而是入了一伙可能造反的土匪窝。
第8章 夜审
“大当家,人带过来了。”徐小六提了王府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过来,审讯的地牢是收拾过的,但总归是地下,空气中泛着一股子霉潮味,不大好闻。
被关入地牢的人数不少,除去装作土匪的部曲默不做声,其余王府内的下人都是哭作一团,叫看守的几个弟兄听的不耐,却也不曾恐吓,只塞了两团棉花在耳朵里,落个清净。
而被提来的王府管事么,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出尽洋相,半点也无大户人家出来的底蕴,多半是在山下吓破了胆子,现在见到传闻中的土匪头子,磕头饶命的话更是停都不敢停。
“别磕了,我们大当家有话问你。”徐小六在王府管事身后踹了一脚,好歹也是王府干事,怎么一副如此窝囊模样。
王府管事原就是跪着的,这一脚叫他往前一趴,现下听土匪大王有话要问,忙不迭的爬起来,“大王有事只管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来不需要什么手段,人就会说实话了,周肆有些意兴阑珊,抬了抬了下巴叫徐小六去审其他人,自个儿倒要听听成王闹什么幺蛾子。
“看来你知道我黑熊寨的名声。”不过也是,在祁州想不知道黑熊寨的名声还真有点难度。
“自然听说过,两月前在桥头县落脚,县里的百姓常提起黑熊寨,都道是南境最厉害的山寨,万没有山匪赶得上,连官府都要礼让三分。”王府管事拍马屁的本事从小就练,都不必过脑子,嘴巴一骨碌便说了出来。
“是吗?既然知道我黑熊岭的名声,还敢在我的地盘黑吃黑?”若不是这管事脑子有问题,便是那成王妄自尊大,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厉害人物,许是人上人做久了,便当真不食人间烟火。
“这……”王府管事也晓得这事办的奇怪,但都是主子的命令,他怎好说不是。
“不必辩解,成王要你们在这里做这一场戏的缘故是什么?”周肆不欲与人废话。
站在王府管事身后的汉子见这人支支吾吾,一巴掌拍在对方后脑勺上催促,“问你话呢。”
王府管事经不住吓,原也不是什么机密,急忙开口道,“是成王殿下的侧妃听说官家赐婚,怕京城里头的公子嫁过去要立规矩,闹了一阵,成王殿下为了哄侧妃娘娘,便叫人劫了送亲队伍,再、再”
“再栽赃到黑熊寨的头上。”这和周肆猜的倒是大差不差,毕竟成王历来名声如此,不过只是为了一名侧妃就要和朝中最大一股势力做对手,成王一个皇家养出来的皇子,纵然自己是个废物,没道理手下也一个明白事的人都没有。
周肆本能的皱眉,叫底下的管事见了,以为是不满成王做派,如今主子远在容州,他一个管事就在跟前,惹了土匪大王不高兴,只恐是没有命可活,便想也不想的又磕起了头求饶。
“大王饶命啊,这都是成王殿下的主意,我们只是他手里办事的,若是不听话便要掉脑袋,还请大王饶了小人性命,小人家中上有五旬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若是小人去了,恐怕一家子也要活不成了。”
求饶态度倒是诚恳,只是话术过于熟悉,自打当了山匪过后,抓来的人都是这套说辞,听得周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别急着求饶,还没说要砍你脑袋,我再问你,成王是何时定下的这个计谋?”既然觉得这里头有不对劲的地方,周肆也不是那等且过且放之人,他如今脚踩钢丝,一步落差,下场不比死无葬身之地好到哪去,好容易活到了今天,万没有阴沟里翻船的道理。
“是小人出发前说定的,成王殿下特意嘱咐过,叫小人沿道打听路上哪家土匪最厉害,便将正妃、不对,是秦公子的车驾引到附近,由殿下派的部曲劫掠,如此行事方能滴水不漏。”
管事期期艾艾的说完,心头只剩慌张,早知这差事要人命,他又求爷爷告奶奶的送银子,实在何苦。
“这倒是奇了,南境土匪寨子多不胜数,偏挑一家最厉害。”周肆闻言露出好笑的表情,送嫁队伍不少,却也只不到百人,莫说他们黑熊寨,便是沿道上也有几家能吃下,这话实在有意思的很。
王府管事不晓得其中原由,埋头不语,身子颤抖,只待土匪大王判个生死。
“秦公子的队伍原应该不止这些人。”周肆肯定说道,护送队伍只有二十来个部曲已然奇怪,秦尚书不可能不知道南境多乱,只派遣二十来人护送百十来台嫁妆和自家哥儿,这副做派还不够一些有钱的大商人来的大气,所以中途必然是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只剩下这些人了。
“是。”管事不想这事也叫土匪大王看出来,硬着头皮接话,“原队伍有一百五十人,只出了京城之后,越往南走,队伍里便有许多倒在驿站,如此才只剩不到一百人。”
“是水土不服倒下?还是有人下了药倒下?”
这话问的有意思,一旁听审的几个汉子眼睛珠子都瞪大了,好家伙,竟然还有这么黑心的一手。
王府管事擦了额头的汗,答,“是下了些泻药。”
部曲五十人,中招了一半,按照殿下吩咐,另一半也不该留,但不知道是不是那秦家队伍里有人起了疑,此后饭菜都是自己侍弄,不与王府的人一同吃喝,幸而之后也有人当真水土不服倒了几个,不然秦家队伍早与他们没好脸色了。
周肆神色阴沉,他好像将老虎当做病猫看了,若不是这次的事,恐怕等老虎到了他跟前要吃人,才晓得原有这样一位虎视眈眈的敌人。
又过了两刻钟徐小六也审完了其余人,不是他动作快,而是王府的人的确不堪大用,至于王府的部曲,一个个看着人高马大,实则经不住事,连鞭子都没使上,便像是吐葫芦籽一样,给倒了个干净。
几人出了地牢,周肆听着徐小六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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