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多孙家死了太多女子,可连他们都不清楚那些女子怎么会莫名其妙身亡。自己也曾劝哥哥不要再坑害无辜女子了,可原本一直敦厚善良的哥哥在这件事情上却格外固执,见二连三迎娶继室。
想到这位岑姑娘也会在不久之后香消玉殒, 孙永林更不敢看岑晚,只一个劲儿地向他介绍沿途的景致, 却没注意到自己的步幅, 不是个娇弱姑娘能轻易赶上的。
“除了我与哥哥,我们的父亲与祖父也常住于此,另外会有些堂弟堂妹偶尔借宿。所以别看这山庄很大, 其实人很少。”
这时,一个身穿锦袍的小男孩跑了过来, 口中喊着叔叔,像颗小炮弹砸入孙永林怀里。
孙永林怜爱地笑了, 揉了揉这男孩的头,对岑晚说道:“把这小家伙给忘了, 他是我哥哥与他结发妻子的孩子,名叫孙宾白。”
原本将脸埋在孙永林怀里的孙宾白蹭了蹭,将脸转向岑晚,大声说道:“你就是父亲要娶的新姨姨?”
虽说童言无忌,孙永林还是觉得有些尴尬,捂住了孙宾白的嘴,朝岑晚歉意一笑:“小孩子不懂事,姑娘见笑了。”
岑晚却满不在乎道:“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还是孙宾白挣脱了孙永林的手,奔向岑晚。
男孩一派天真地仰头看着岑晚,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岑晚的脸,声音也稚气:“你好美,比之前的姨姨都美。”
虽然这话岑晚听来有些别扭,但还是接受了男孩的善意,因为他让自己想起了还在江州城的石榴,对男孩也生出几分好感,笑道:“那就多谢小公子夸赞了。”
“小少爷!”一个骄矜的女子声音从刚刚孙宾白跑来的方向传了过来,一个身着藕粉色衣裙,扎着双丸子头的少女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嘴上说着“您跑得太快了,当心摔跤”,眼睛却盯上了第一次出现在孙家山庄的新面孔——岑晚。
岑晚只觉得这小姑娘目光不善,不由有些好奇。
孙永林全然没有觉察,指着姑娘介绍起来:“这位是萍儿,大哥的贴身丫鬟,也是她在嫂子去世后一直照顾着宾白。”
说到这儿,岑晚的疑惑更深,孙永逸从未停止续弦,孩子不应该由继母照顾吗?
这个萍儿看上去也没将岑晚放在眼里,同孙永林匆匆行了个礼,就拉着孙宾白走了。倒是男孩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向岑晚,岑晚也回他一个友善的微笑。
孙家实在是太大,兜兜转转的回廊直教人发晕。
从岑晚进门后到他的住所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得亏他是个勤于锻炼的,否则这一路下来非出一身臭汗。
身边的孙永林就不像他那般清爽,骄阳照得他额上汗珠亮晶晶,不住抬手擦汗。
“岑姑娘,就劳烦你先住在这里。”
岑晚抬头,小院匾额上书竹琅馆,推开院门,是个三进的院落,两侧种满翠竹。现在正是竹子长势大好的时候,竹叶翠绿挺括,落在地上是大团的阴凉,看着就叫人在这炎炎夏日心头沁出凉意。
这让岑晚有些意外,本以为孙家根本不会把自己这个将死之人放在眼里,没想到招呼得还蛮周到。
“这几日委屈姑娘暂住此处,婚期定在七日后,届时姑娘再搬去我哥哥的院中。”
说罢,孙永林向岑晚道别,嫂子的闺房,当弟弟的可不该参观。
见人离去,岑晚转回身饶有兴致地参观起了这竹琅馆。
这些年跟着荣清兰,他也涨了不少见识。
这房中帷帐、床榻上被褥用的布料都是寸锦寸金的江州城云锦;桌上的茶具摆设是有价无市的传香紫砂壶;就连这地上铺的砖也是特殊工艺烧制,碎金在其中偶尔晃一下岑晚的眼。
这就是孙永林说的委屈?要不是岑晚识货,只怕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要是他来说,这精心打造的小院即便是对孙家,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身份一定不简单。
接着,岑晚又仔仔细细在这屋里看了一圈,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只是有一件事情让他比较在意。
这屋中陈列的用品太过齐全,不论如何,一个易主的地方总该将一些消耗品替换或撤去。
但这儿就像是岑晚来的前一秒钟还有人生活在此一般,用过的螺黛、粘上了胭脂的金镶玉耳环,还有衣柜里那些对岑晚来说太小的衣裙。
怪哉,这么大的孙家,竟没有给岑晚拨个下人。一路上他与孙永林除了那个骄蛮丫头萍儿外,一个人都没遇到。
这里的家务,都要主人亲自来做不成?
午膳时间,来给岑晚送饭的还是孙永林,岑晚佯装惊讶,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怎么还要二公子亲自来送饭,真是失礼了。”
孙永林也向他赔礼:“是我思虑不周,忘了告诉姑娘每到用膳的时候需得去饭堂。你也看到了,府上没几个下人,因为家母喜静,所以每隔五日会从外面雇佣人来打扫山庄,就连那日,家母也会避开那些人,躲到后面的念冬院。”
说到这,孙永林突然想起什么,嘱咐道:“这山庄大部分地方姑娘都可以去,唯独这念冬院家母从不许人擅入。”
岑晚点头,接过那沉甸甸的饭盒,托在下面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孙永林的手。
孙永林马上像被烫了似的将手抽回,原本就因负重在日光下奔波而通红的脸现在简直冒起了热气。
“冒、冒犯了。”不敢再看岑晚一眼,他转身便要走,但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也未回头,只大声说道:
“姑娘还未见过家父家母,今天晚膳还请姑娘一定要来饭堂一叙。”
然后他便快步离开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般。
岑晚何尝看不出这二公子是害羞了,身为直男,让另一个直男对自己脸红,他也觉得很尴尬。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提着食盒进了屋。
说来也怪,他再来之前还找寺里住在京城附近的姑娘打探过孙家的消息,孙永林与孙永逸是双生子,哥哥连老婆都不知道换了几个,弟弟却是个不怎么通男女之事的纯情崽?
晚膳事件来的很快,在此之前,岑晚又在山庄中闲逛了一个下午。
一来是熟悉环境,为未知的危险做准备;二来嘛,这儿的午膳确实好吃,吃撑了,得消消食。
山庄只能用空寂二字形容,是真的有一位不喜吵闹的太太,还是山庄里有什么不宜人知的秘密,岑晚觉得还得打个问号。
溜溜达达来到饭堂,还是那几个熟悉的人:孙永林、孙宾白和一直跟着他的萍儿。
桌上已经摆满新做好的饭菜,只等人拿起筷子,多多采撷。
在孙永林的指引下,岑晚坐在了两个主位斜对面的位置,孙永林则坐在背对着门的方位,孙宾白坐在主位左手边,萍儿站在了他身后,只是那双眼睛还是时不时扫向岑晚,其中不满昭然若揭。
孙宾白则老实地坐在那儿,面对珍馐也不眼馋,等着祖父母来。
没等上半刻钟,屋外走进来一个衣着低调,但颇有气势的中年男人,他看上去接近五十岁,国字脸,不怒自威。身边则是一位看上去比他年轻些的夫人,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因着眉眼间的气质有悲悯之感。
饭堂中的几人起身向来人行礼,这二人身份不言而喻,正是孙家如今的当家人孙博学与他的夫人云彩。
面对未来的儿媳,二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摆摆手让几人落座。
而当原本古井无波的云彩目光扫过的脸时,她突然顿住,原本长在脸上似的表情也随之龟裂,直到孙博学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回过神来。
而后她像反应过来了,低下头拭去眼角的泪滴,竞对岑晚绽开了一抹真心的笑意:“姑娘长得太像我一位故人,一时失态。”
这一出插曲搅得桌上几人都没有了吃饭的心思,只有孙宾白左一句祖母,又一句祖父,将云彩哄得开心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站起来伸长胳膊给岑晚夹菜,承担起了整场晚膳的气氛组。
孙博学和云彩似乎也没打算对岑晚的身世刨根究底,也是,将死之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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