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去看看赈灾银。”岑晚扭头对薛寒星道, 二人一同来到运输车队。
按规矩,银子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不得拆封,但昨晚发生的事难以用巧合解释。
不顾阻拦,薛寒星一刀劈断锁舌,箱子内银子果真不翼而飞,被不值钱的铁块替代。箱子底部有明显的拆卸痕迹,想必他们是从仓库底下动的手!
二人对视,脱口而出:“是驿使!”
只有驿使能控制他们的行程,并在即将天黑时引他们到达那处废弃村庄。他们只到赈灾银必定会安置于村落中央那处看上去最完好坚固的房屋,所以早就事先在那里挖好了密道, 只等晚上来个偷梁换柱。
“给我把驿使拿下,所有人即刻返回!”
岑晚发出指令的瞬间, 几名铁翼骑奔向队伍最前方——驿使所在地。
他却仿佛早有防备, 看到有人向自己扑来,将大拇指同食指含在口中,吹出了一声尖利嘹亮的哨音。
口哨的声音在山壁回荡。
“不好, 所有人马上撤退!”
可已经来不及了,山崖上隆隆作响, 那是山神的咆哮。雪从高耸入云的山峰上翻滚而下,似乎可以将阻挡在它面前的所有障碍物无情吞噬。像白色的火焰被一触即燃, 火速蔓延到众人眼前。
雪裹挟着人、马、物冲入深渊,势不可挡, 刚刚还其乐融融的吃着烤肉,下一秒被冰冷刺入骨髓,无法呼吸。
薛寒星反应比较快,一个转身用斗篷将岑晚罩在怀中,短暂权衡后,在雪崩到来之前一跃而下。
他抽出佩剑,狠狠插入崖壁,但仍抵不住下坠之势,陨铁与石块摩擦下火花四溅。
很快,二人头上是吞没生命后一往无前的雪,因为贴紧崖壁,暂且躲过一劫。
雪崩的巨大声响甚至盖过了所有人的惨叫,飞速落下的雪块和冰晶在崖底炸裂,白色翻涌,叫人看不清地面还有多远。
即便是薛寒星,手臂也被雪崩带来的晃动震得发麻,胳膊上青筋暴起,却咬牙坚持。岑晚还在自己怀中,无论如何自己要保证他的平安。
终于,在不知过了多久后,薛寒星的脚接触到了地表的雪,他脱力地松开那只握着剑的手,抱着岑晚坠入雪中。
雪很厚,几乎将两人完全埋起来。
一片冰冷中,薛寒星感受到自己胸膛传来一丝温热,是有液体渗透了衣襟。
薛寒星默默叹了口气,轻轻用手拂去岑晚身上的雪,“不是你的错。”
得知那是刺猬的瞬间,岑晚便明白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刺猬是一种声带不发达的动物,当它吃了比较咸的食物时,会发出类似人类的咳嗽声,想必这就是昨晚屋内外传来老人咳嗽的真相。
同时,刺猬又是一种会冬眠的动物,如果中途醒来很可能会被饿死,所以几乎不可能有那么多刺猬同时醒来。显然是有人将附近正在洞穴冬眠的刺猬捉出来,又用羊肉与羊汤吸引刺猬进食,才造成了昨夜的“闹鬼”事件。
偏偏今天早晨士兵们出门遇到被冻死的刺猬,还以为是老天爷给他们送来的天赐佳肴,殊不知实为催命毒药。
至于用刺猬吓唬人的目的,岑晚现在只能想到两点,其一是叫士兵们老老实实待在帐篷里,减少他们行动被发现的风险;其二是让众人难以入睡,今天山路陡峭难行 ,若岑晚发现有人动手脚,也好利用雪崩将众人埋入山涧。
岑晚从薛寒星怀中坐起,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大雪间开出一朵朵鲜红色的血花,不禁又咬紧牙关。
薛寒星用衣角轻轻擦拭岑晚的脸,“我怀疑他们很快回来寻找咱们的尸体,此地不宜久留。”
在薛寒星的建议下,二人脱下身上衣物,寻了两个身材肖似且已被摔得面目全非的士兵,为他们换上衣物后有将身上所有能验明正身的信物放在一旁。
除去士兵衣物时,岑晚发现他身上的棉衣比另一个人明显厚一些。
“你家中还有人在等着呢吧……”岑晚用力握住那士兵的手,一时无语。
其实从昨晚银两在无知无觉中被偷梁换柱后,这已经成了一个死局。岑晚若将几十箱铁块运到北方重镇盛阳府,当着所有人面打开,从此名誉扫地不提,一行人项上人头也俱难保。
所以现在他们该做的,绝不是恢复身份后为自己喊冤,而是假装自己已死,叫对方放松警惕,暗中查明银子都去了什么地方。
岑晚二人穿着士兵行李里的换洗衣物,又找到些必需品带在身上,便蹒跚向着山涧外走去,第一个要去的就是那夜宿的荒村。
*
山顶,夜刃单膝跪在四皇子脚边,“殿下,山上风大,您快回吧。”
四皇子身边是一排士兵与堆成小山的巨石,显然刚刚的雪崩不是一个哨音就能造成的,而是早有准备。
湿冷的风吹拂他鬓角的发,一张惨白的脸毫无血色,阴鸷一笑:“孤就在这里等着,派人去看了吗?”
“回殿下,已经派了两个小队前去查看,只是大多数尸体都深埋于雪中,要找到岑晚尸体想来还需要些时间。”
男人起身,将斗篷解下,披在四皇子有些单薄的身躯上。
“殿下大可放心,那山涧深达十数丈,岑晚坠入其中,定是活不成的。”
四皇子斜倚在夜刃身上,语气中高傲又夹杂不甘:“其实这只是下策,孤本希望让他死在父皇刀下,若是他没这么敏锐,还能多活些时日。”
“报!”一个身着皮甲,头系红绸的小兵跑上来,“已经找到钦差尸体,虽难以辨认,却在尸体身上发现了这个。”
他双手奉上一块翠色玉佩,那是临行前昭帝所赐,见此玉如君王亲临。
四皇子伸出手,捻起明黄色的细绳,提起来看了许久,又握在手中,举起来似要狠狠摔下去,最后也没能放手。
*
来时走的是正儿八经的官道,虽然也有积雪,但好歹地面平整坚实。现在的岑晚和薛寒星简直是在雪里游泳,从山上砸下来的雪淹到岑晚胸口,地面崎岖不平,走起来也是深一脚浅一脚,一不小心还会踏进坑里,幸亏有薛寒星扶着,不然会在雪中窒息也不是没可能。
来时短短两个时辰的路程被拉得无限漫长,冬日的白天本来就短,等岑晚与薛寒星走出山涧,寻回那村落时,那里却亮着火光。
岑晚与薛寒星弓着身缓步靠近,那生火的地方正位于村落中央——那是昨夜存放赈灾银的仓库。
那里有许多人影晃动,不知在做什么。
这时,两个身着粗布棉衣,头系红巾的壮汉从二人身前走过,嘴里还说着什么。
薛寒星示意岑晚留在原地,自己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老大可真奇怪,前段时间叫咱们在这里的地下挖出来个大洞,现在又叫咱把洞填上,这不是耍人玩儿呢!”
“谁知道,最近山寨里传的些风言风语你听说没,你说和这事儿会不会有点联系?”
“你是说招安?他娘的,老子来做土匪就是可不想被人管着,去当兵多没劲儿啊!”
二人走着走着又回到火光笼罩的范围内,薛寒星安静转身遁入黑暗,回到岑晚身边。
这些山匪必是与四皇子达成了某种协议,想起四皇子近来传回京中清剿山匪的捷报,岑晚面色凝重。
官匪勾结,北方百姓的日子又怎么会好过?
想来今天他们刚离开,四皇子就派人将银子转移了。毕竟在他眼中赈灾一行人早死光了,现在又命山匪来做打扫痕迹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是不是该夸他一句心细如发?
所以即便将这里的人都抓起来逼问,想必也难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比起这些小喽啰,他们老大肯定不是吃醋的,既如此,不如上山一趟。
尾随一行人来到山脚,琅光寨三个大字刻在木制大匾上。
岑晚北上前做过功课,这里也是北地三大山寨之一,另外两个分别是四皇子收服的青瓦寨与義寨。
今夜先找了个山洞生火歇息,次日一早,岑晚便同薛寒星衣衫褴褛地奔向琅光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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